陆长亭近来养成了极为规律的作息,此时自然是困的,只是除夕嘛,陆长亭当然不会说出来扫兴,于是便摇了摇头。
朱棣微微笑了笑,让人拿来了纸笔,甚至还抬了一面小桌子前来。
朱棣道:“会写对联吗?”
陆长亭摇头。朱棣不会是想现在来教他吧?
而朱棣的确是在饮酒之后,兴致大起,他的眼眸几乎是放着光的。
陆长亭从未见到过朱棣这样情绪外放的时候,陆长亭觉得挺新奇的,起码在这之后,他应当是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了。
陆长亭犹豫了一会儿,也就随着朱棣去了。
朱棣站起身来,让人将桌子放到陆长亭跟前去,而后朱棣便从背后,将陆长亭整个人都拥住了。他就如同第一次教陆长亭写字那样,伸手握住了陆长亭的手腕,先让他握笔保持好了姿势,紧接着他就包裹住了陆长亭的手,带动着陆长亭握笔蘸墨。
若是对一女子如此,定能令那女子娇羞不已,也动心不已。
可惜了,他是个男的。
陆长亭面无表情地想。
朱棣低声道:“天增岁月人增寿……”随着低沉的声音响起,些微酒气跟着弥漫了出来,只是倒并不令人觉得厌烦,反倒隐约有种跟着微醺的感觉。
陆长亭觉得就连喷酒气,都是要看脸的。
长成朱棣这般模样,做什么都是好的,若真如历史记载那样,遗传到了什么麻子脸,铲子脸,那可就实在难以想象了。如果是那样,陆长亭觉得自己当初肯定就不会和朱家兄弟走得太近,毕竟……他看脸。
朱棣带动着陆长亭的手,在纸上留下了极为大气的字体,一笔一划都带着独特的气韵。
能握着陆长亭的手写出这样的字,水平着实不低了。
这一刻太过安静了,连毛笔滑过纸张的声音他都听不见。
陆长亭艰难地眨了眨有些困乏的眼,他不自觉地往后倒了倒,等朱棣把两行字写完,他一松手,陆长亭的手就跟着“啪”摔下去了,毛笔还在纸上弹跳了一下,拉出了长长的墨痕。
朱棣微微皱眉,回头问程二:“我教写对联很是枯燥无趣吗?”
程二哪敢回答?他眨了眨眼,“没有。兴许是困了吧,此时也是有些晚了。”
朱棣点点头,便干脆将陆长亭抱到自己屋中去了。
陆长亭这一觉,便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艰难地从被子里爬起来,却惊讶地发觉,这不是他的屋子,倒像是朱棣的。难道他昨夜将朱棣的床霸占了?陆长亭只记得自己似乎写字写着写着便睡着了,别的便是再没记忆了。
陆长亭甩了甩头,好教自己更清醒一些。
他出了屋子,朱棣在院中练功夫,听见门发出“吱呀”一声,他便知晓是陆长亭出来了。
朱棣头也不回地道:“昨日除夕,便让你跟我一起睡了,不过这怕是最后一次给你做火炉了,长亭长大了,日后要一人睡了。”
陆长亭嘴角微抽,“哦。”朱棣实在是操心太多,他本也是一人睡的。
不过朱棣倒是没说错。
等到洪武十二年,他便是十二了。
也算是长大许多了!
至少不会再被朱棣拎来拎去了。
这时候的陆长亭想得极为美好,但他万没有想到,哪怕是到了洪武十三年,他也依旧被拎来拎去。
冬去春来,夏往秋近,日子嗖嗖地飞走了。
朱棣依旧还是那个“四哥”,哪怕陆长亭始终没有提要前往应天府的话,朱棣也并不在意。
人哪怕是再冷硬,相处四年的功夫下来,也渐渐转为亲近了。
可是与朱棣相处四年,陆长亭却是与安喜相处了五年。
所以哪怕与朱棣亲近不少,他也不会因此而往应天府而去。
洪武十三年,陆长亭的身高又拔高了一小截,俨然已成为了翩翩小少年,他的面容也渐渐长开了,一改从前的水嫩可爱,转而变得昳丽了起来,只其中还难免夹杂几分青涩。而尤其陆长亭的一双眼,渐渐有了明晰的轮廓,竟是成就了一双桃花眼。每日程二都忍不住对着陆长亭这张脸感叹。
待到日后长成,还不知要祸害多少姑娘呢。
陆长亭倒是觉得自己这张脸在往上辈子的趋势发展,那么多半的,他的情感生活也会朝上辈子发展,最后依旧当着他的光棍。
这日,陆长亭从邻县看了几日风水,然后一身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宅子里。
是的,陆长亭的业务已然拓展到邻县去了,只是他很少有接手的时候。一是因为邻县也有自己的风水师傅,他若屡次前往,那便是捞过界,触犯他人利益了,这般情况多半都要吃教训;二是常往邻县跑,难免令中都的百姓略有不快,若是只对中都尽心尽力,而邻县却要三催四请才能请去他,那么中都的人便会有种被特殊对待的喜悦感,毕竟陆长亭是在中都生活,能得中都众人的护佑,那是最好的;这三么,自然是路途太遥远,陆长亭实在懒得走那么远去。
他一进宅子,便敏锐地发现了不对之处。
“这是做什么?”陆长亭随意叫住了一名下人,低声问道。
那下人却并不敢答陆长亭,只道:“陆小公子还是询问主子吧。”
陆长亭大步跨进了院子里,院中正在收拾东西的众人,只瞥见一阵风过去了,再转头仔细瞧,就见是陆长亭走上前去,拍响了他们主子的屋门。
屋门很快便被打开了,程二探出头来,见着了陆长亭那张尚且沾着灰尘和汗水的小脸,脸上的表情滞了滞,“回来了?”
“嗯,四哥呢?”
“在里头。”
陆长亭绕过程二走了进去,就见朱棣正坐在桌旁,见他进门来了,便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长亭提前回来了?”
“嗯。”陆长亭也不掩饰自己的好奇,直接了当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他们在收拾东西?”
朱棣已经连着两年多不曾回应天府了,陆长亭实在想不到他这样收拾东西,是要往何处去。
朱棣放下手中笔,低声道:“我要回应天府了。”
陆长亭呆了呆,一瞬间没能转过弯儿来,“应天府?”
“嗯,长亭可随我前往?”隔了许久之后,朱棣又一次直白地问了出来。
陆长亭低下了头,这才想起来,是的,洪武十三年,朱棣该到北平就藩了,他这些舒心的日子过着,过得都快要忘记时日了,这一日到来的时候,他竟是有些措手不及的味道。
“我……”陆长亭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不去。”
这一次朱棣忍不住问了:“为何?”他放长线钓了这么久的鱼,结果最后鱼还是飞了,他能不追问个究竟吗?
“心有牵挂,不能离开中都。”陆长亭坦然地道。
“牵挂?牵挂谁?”朱棣微微皱眉,依他对陆长亭的了解,应当并没有什么牵挂才是啊。
“安喜啊,吉祥啊……”
朱棣哑然,已经不知晓该怒还是该笑了。
他堂堂燕王,竟是连一个小傻子和一个小乞儿都比不过,但偏偏谁让这两人恰好是陆长亭在中都唯二的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