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罗笑了。
“你懂得可真不少,科洛尼斯。”
“他们的确是当着我的面吵了一架,几乎就要打起来了。只不过,‘世界的本源是水’,与‘世界的本源是水土风火’,其实没有多大区别……”
他忽然刹住了话头,上前一步,周身蒸腾着烈火一般的热浪,厉声喝问:“谁?!”
一只巨大无比的狮子慢腾腾地从尼罗河底爬了起来,脑袋上却顶着一张同样巨大的人脸。它滴溜溜地朝狄安娜转了转眼珠子,耷拉着脑袋朝她淌了过来,伏跪在她的脚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阿波罗脸色微变。
世间惟有狩猎女神,才能在什么也不做的情况下,令雄狮伏跪,百兽拜服。
她……
她弯下腰,摸摸那颗巨大无比的脑袋,笑吟吟地安抚道:“别沮丧、别沮丧。就算我猜出了你的谜语,世界上还有很多人猜不出来呀。你一直都是一只又聪明又威猛的好狮子。”
狮身人面兽抬起头,用一种无比炙热的目光看着她。
她揪揪它圆润的兽耳,继续肯定地点了点头:“还是一只很帅、很尽忠职守的狮子!”
狮身人面兽得意地翘了翘尾巴,昂首挺胸地走了,只留下一个很帅很潇洒的背影。
狄安娜:……
她拍拍裙角沾上的沙砾,站起身来,继续仰头看着阿波罗。即便这些天她的个子可劲儿地抽长,也才勉强长到了他的肩膀……再往下一点点,和他说话时很是吃力。
阿波罗静静地看着她,灿金色的眼睛里终于隐含了一丝笑意。
他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相信她和狄安娜关系匪浅了。
狄安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稍稍往旁边挪了挪,而后继续很傻很天真地问道:“不同?为什么不同?难道‘水’和‘水火风土’竟然是一致的么……它们明明就是不一样的嘛……”
阿波罗忽然笑了,眼中再次染上了一抹淡淡的幽蓝。
“因为波塞冬。”
狄安娜心头一跳:果然!
“我与波塞冬的关系一度非常好。那时,我才刚刚踏出德罗斯海岛,宙斯也才刚刚在奥林匹斯聚齐了众神,试图推翻克洛诺斯……”
阿波罗靠着一块石头坐下,眼中忽明忽暗。
狄安娜亦在他身边跪坐着,一副“聆听殿下垂训”的表情。
“……要推翻他,自然要先摸清他的底细。那时,我们得知了一个古老的传说。在世界的最初,众神还不会飞。”
狄安娜愕然。
明明她所见到的众神,包括上古时代至今的诸位神袛,通通都是会飞的……
“当时,天与地紧紧贴合在一起,世界上只有前后左右,没有上和下。克洛诺斯一镰刀分开了天和地,于是众神学会了飞翔。”阿波罗停顿片刻,眼中那抹幽蓝愈发深了,“只除了乌拉诺斯。他无法理解‘上’和‘下’的存在,所以他不会飞。”
狄安娜略略思考片刻,懂了。
克洛诺斯创造了世界的第三维,但乌拉诺斯无法理解这种第三维,所以他永远无法跨越“上”和“下”,也无法学会飞翔。
“他穷极毕生之力,也没弄明白世上为什么会有‘上’和‘下’,于是他陷入了永恒的沉眠。”
阿波罗话锋一转,目光也隐隐凌厉起来,“当时,奥林匹斯众神一致认为,倘若我们能创造出一个连克洛诺斯也无法理解‘秩序’,自然能将他永久地放逐于黑暗之渊。”
“我们尝试了很多次,甚至将世界颠来倒去地揉,也没能如愿。后来宙斯提议,不妨从世界的本源入手。克洛诺斯是司掌时间与空间的神,时空的永恒,即是他掌控万物的‘规则’所在……”
“当时我还太小,只隐隐约约记得波塞冬说,世界的本源应该是水,宙斯却说应该是水火风土,哈迪斯一直保持沉默,也一直在疯狂地计算着什么……直到后来,雅典娜抛出了一个理论:万物的本源,应当是无数细小而不可分割的‘原子’。我们这才知道,她得到了人族的助力。”
“神会因为无法理解这个世界而深陷沉眠,可人族却不会。”
“宙斯最终如愿以偿。而那时,也是我也第一次尝试着来到人间,在米利都,与人族攀谈。”
“在米利都的一场辩论中,我遇见了波塞冬。”
“当时他在喝酒,喝醉了之后,对我说,他过得很不好。”
“他说:若他不是海神蓬托斯的女婿,要顺利执掌海界,势必要比哈迪斯执掌冥界更为艰难。”
“我陪他喝了整整一晚的酒,对他说,只要我在米利都一天,米利都学派就会一直不停地尝试着论证‘世界的本源是水’。后来他放弃了,甚至放弃了整个大.地,一手创造了亚特兰蒂斯。”
“十五年前,波塞冬再一次来找我,问我恨不恨宙斯。”
“而‘世界的本源是水’,和‘世界的本源是水土风火’,本来就是错的。只不过因为波塞冬,也因为我,它们暂时变成了对的。”
阿波罗一口气说完,感觉胸中积郁的闷气又散了些,望着空中皎洁的明月,发了好一会儿呆。
狄安娜惊得说不出话来:“你知道……”
“他在利用我。”阿波罗含笑点头,“或者说,要与我结成一个利益的联盟。他利用我,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他防我防得跟什么似的,我又何尝对他坦诚以待过……”
他闭上了眼睛,笑容中多了一丝无奈和自嘲:“我本以为,自己会将这些过往忘得一干二净的。自从将狄安娜接到奥林匹斯之后,我就一直在试图忘掉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