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元璟坐到一张椅上,看了眼垂手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刘伯玉,笑道:“怎么,刘大人看起来似乎心有不愿?”
宦海沉浮几十年,刘伯玉清楚,从他答应约沈双鱼来见面的那一刻起,不管他是否情愿,自己身上便已打上了韩王烙印。自此以后,他最该希望的,应是韩王能笑到了最后了。便苦笑了下,“五殿下莫取笑臣了。殿下不嫌弃臣愚昧不堪用,臣便感激涕零了。”
段元璟心里骂了句“老狐狸”,面上正色道:“刘大人何出此言?卢嵩当年因触怒父皇被贬出京时,小王年不过十七,对朝事虽一无所知,但那时便对卢嵩敬服。今日卢嵩既蒙冤入狱,小王自当尽力相助。况刘大人与卢嵩还有过旧谊,今日出手也是理所当然,何来为我所用之说?”
刘伯玉陪笑道:“是,是,五殿下说的是。下官原本就打算帮这个忙的。”
段元璟点了点头,压低声道:“刘大人,你放心,以你和卢嵩当年的交情,此番出面,父皇只会认为你顾念旧交,决不至于多想。你放心,你我今日在此见面之事,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说罢起身,跨出了门。
刘伯玉目送段元璟身影消失在门口,长长叹了口气。
……
数日后,冬至日到。
冬至寓意阴极阳升,万物生长,每年朝廷都会在寰丘天坛举行祭天礼。前几年祭天礼一直由太子带领百官进行祝祷,祈福国泰民安,来年丰收。但今年,皇帝亲自主持祭典。
这日天高云淡。从昨半夜起,沿着京城北神华门通往寰丘天坛的道路便由禁军把守。才卯时,天还没亮,神华门大开,道路两边跪满了膜拜顶礼恭送御驾出城祭天的百姓。
除了太子外,成年皇子里,二皇子赵王段元珩、三皇子齐王段元珺、四皇子晋王段元珝、五皇子韩王段元璟、六皇子秦王段元璎、八皇子中山王段元珞,以及另外未成年的诸皇子五六人,外加一位皇太孙,八岁的东祺,齐齐地跟随御驾出城往寰丘而去。
浩荡皇家队伍里,唯独少了一个七皇子信陵王。
巳时正,御驾抵达了天坛。稍作整饬后,皇帝着祭天冠冕大服,率众多皇子和文武百官举行祭天之礼。刘伯玉夹杂在百官队伍里,趁着百官向天下拜的空隙,偷偷觑了一眼侧前方不远的皇帝。见他笔直跪在坛前,双目微阖,神态虔诚,双唇微微噏动,也不知道在祝祷什么。正偷看着,觉察到跪在皇帝身后的韩王魏元璟微微回头瞥了自己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趴在地上作虔诚状。
祭天典礼冗长而复杂。皇帝毕竟年事已高,等这一套礼仪全部结束,面上已经露出倦色,被身边太监搀着只手到了附近行宫休息,百官也在行宫内各自休整。
刘伯玉来到皇帝落脚的正殿前,托一个小太监进去传个话,片刻后,大太监徐令出来,听了刘伯玉说要求见的话,为难了下,道:“刘大人,这可不是个好时候啊!皇上这会儿正召见太子。”
刘伯玉陪笑道:“烦请公公递个话。就说我有个事儿。”
刘伯玉平时人缘好,徐令瞥他一眼,嗯了声,叫他等着,转身进去了。一会儿出来了,道:“跟我来吧!”
刘伯玉忙道谢,跟着徐令来到正殿,站在殿外一角候着时,忽然隐隐听到有斥声传来,似乎皇帝突然提高了音量,忙竖着耳朵仔细听里面动静,稍顷,又传来“啪”一声,仿佛砚台类的物件被掷落在地的声音。
刘伯玉心怦怦的跳。
太子七岁被立,及至渐长,虽慢慢显露出了才智平庸、不及其余几个兄弟的缺憾,但有德高望重的杨纹为太傅,加上“立长嫡”的圣谕持身,倘若太子自己一直持守本分,等到今上百年,太子继位登基,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偏偏太子自己作死。早年还好,最近这些年,行事屡屡遭到言官弹劾。几个月前,百官私下传话,说太子又被御史在御前暗参了一本,说他在邪庙托法师设坛做法,诅咒三皇子齐王和五皇子韩王这两个最有可能觊觎他东宫之位的兄弟,更有甚者,说诅咒的对象就是今上。虽然这传言很快就消失了,皇帝那里也没什么动静,但足以令人浮想联翩。
他又早听说皇帝对太子日益不满,申斥他荒淫好色,倘若不是皇帝看重皇太孙东祺的缘故,说不定早已经废黜了他。但这些都是大多捕风捉影而已,没想到此刻竟真的叫自己听到了些动静,一时激动得打了个哆嗦,正竖着耳朵要再听仔细点,忽一阵脚步声传来,似乎有人出来了,忙后退到了远远的角落里,装作正在欣赏脚边那盆景雕的样子。待脚步声到了身后近处,才转过来,果然看见太子在徐令陪同下从殿里一道出来,面上带了惭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