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敲声像是嘴里被人塞了个馒头,看着那只毛笔在宣纸上漫不经心地写字。字迹秀美,稍有些潦草,却也看得出功力深厚,想必曾经练过多年。
“我是上清山中的游荡的魂。”
仙山灵地间,偶尔会有飘荡的灵气由于因缘巧合成了魂,但是就像普通魂魄那样,通常几个时辰就会消散。这只魂魄怎么会留在毛笔上?
难道这毛笔是魂器?
“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总之你刚入上清宫的时候与我巧遇,我就不知怎么回事依附在你的毛笔上了——别用那种目光看着我行么?”
石敲声摸着笔的尾端:“这里是怎么回事?”
毛笔似乎生了气,逃命似的挣脱开,在宣纸上写道:“这里是我的命门,一摸就痛。”
石敲声把毛笔拿在手中,皱眉看了很久,完全看不出这支笔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搞不懂这魂魄为什么消散不去。毛笔任他翻来覆去地看着,忽然间在宣纸上写道:“你会不会把我交出去?”
“…………”
这话把石敲声问得一阵心软。
自从魂修面世以来,所有牵连到魂魄的东西都成了禁物,他要是把笔交给计青岩,依照规矩怕是要毁掉。魂魄没有了依附的物件,大概很快就会消散。
它这么问,是有些害怕。
其实这魂魄之所以暴露形迹,是因为下午的时候阻止他接近小木屋。要不是为了救他的命,它只怕现在还在毛笔上悠闲地过日子。
石敲声拿起毛笔在纸上写着:“不上报。”
犯了门规虽然不对,但是恩将仇报更有违大义,况且这毛笔看起来乖巧不害人,为什么不能留下它,非要它死?
毛笔在他的手中不动,片刻后又带着他的手写道:“多谢。”
石敲声把他蘸水洗干净了放在枕边,自己半躺在床上看书。画涧里摆的大都是图集,好不容易找到几本有字的,是花家谷的门规。石敲声读到一半,忽见枕边那只毛笔不知何时也飞了过来,停在他的胸前。
石敲声没有在意,无意识地摸着笔头的狼毫,突然间,他想起这笔里住了个魂。
他平时看书时就喜欢摸着笔头,手感好,柔软舒服,可是不想这里面住了个魂魄!石敲声红了脸,窘迫难堪地说:“我摸你头的时候,你能感觉到?”
毛笔点头。
“…………”
竟然,就这么摸了许多年。
他的手顿时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好。
毛笔的性情似乎很安静,规规矩矩地在他手底下坐着,好似什么都不在意。石敲声心想摸都摸了,只怕这毛笔已经习惯,他这时候扭捏没道理,扶了扶额头,随即轻轻在它的狼毫上又摸起来。
“你能看得下去?”他说。
毛笔在他的手心写道:“看不全,只能看一成。”
“那我以后看慢些。”
毛笔在空中轻点,又靠在他的身上。
石敲声自小身边有石蕴声和君墨,虽是感情深厚,可惜谁也不喜欢陪他看书,觉得枯燥乏味。他与这毛笔安静地半躺着,想到这毛笔竟然默默陪着他看了好几年的书,心里不知怎的生出丝暖意,笑道:“我平时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也看。”
毛笔在他手心里写道:“嗯,你还看过南北朝的郡县名录,里面都是地名。”
“…………”
那么无趣的书,连他自己都险些睡着。
“你最爱看的是什么书?”
毛笔在他的手心写:“历史。”
“是么?”酒逢知己千杯少,石敲声靠着墙坐直了,“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