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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生死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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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太子死了,消息顷刻间流传出去。

众人心思各异。

明帝得闻消息,当场气得吐血,厥了过去。

淮阴侯府听闻到消息,淮阴侯与陈氏、褚明衍一同去往逍遥王府。

他们到的时候,褚明珠手边的小杌子上摆着瓶瓶罐罐,前太子躺在床榻上,褚明珠拿着娟帕细细为他擦面,尔后细心的为他重新敷上细粉、描眉,他想干干净净,仪容整洁的离去,她便全了他的这一点儿小心思。

她动作极慢,极细致,嘴角始终带着浅浅淡淡的笑。

宫里来的人,被管家拦在外面,得褚明珠的吩咐再放进去。

而淮阴侯府里的人,管家便不敢拦,直接让他们进去。毕竟是王妃的亲眷,定是商量王妃今后的去处。

淮阴侯等人趋步入屋,熏香袅袅。内室昏暗,褚明珠纤细单薄的身体,宛如庭外满树经受风霜雨打的梨花,纵然风雨飘摇,依旧向阳,眉眼温柔,蕴含着浅淡的笑意,并没有显出痛失所爱的悲恸。

可他们却觉得她的心空了,随着前太子而去。

褚明珠轻轻收笔,细细端详太子的音容,柔软的指腹缱倦的拂过他的脸庞,像是要将他的容颜一寸一寸刻在心里,倾身在他冰冷的唇瓣上印下去。

陈氏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褚明珠她的神智不清了。

“珠儿……”

陈氏呢喃地唤了一声。

褚明珠听到屋子里的动静,扭动着僵硬的脖子,侧头看见身后的神情各异的三人,嘴角扯出一抹温顺乖巧的笑:“你们都来了?”

陈氏觉得褚明珠脸上的笑容极为刺目,心中说不出来的滋味。这是她亲生的女儿,她这般模样,如何不心疼?送进东宫的时候,她曾问过她的意愿,并不抗拒,温顺的答应了,就如眼前这一抹笑。

如今恍然回顾当初,陡然发现她这是心死如灰,并非她心甘情愿,而是因为他们是她的父母,她不会也不愿拂了他们的心意,她别无选择,答应了嫁给太子。

命运弄人,太子爱上她,她也被太子感化。

他们曾设想过的情景,为她铺陈的后路,直到看见如今的褚明珠,终是明白那也不是她想要的。

淮阴侯面对小女儿,心中极是愧疚,她这一生的欢乐就此终结了。

昨日褚明珠回到府中向他们说了许多关于太子的好,脸上的笑容极为真切,带着小女儿家的娇俏。原以为事情落幕,她与太子回封地,度过余生。

哪里知晓,太子便没有想过要活下去。

淮阴侯心中感慨万千,太子从小便被灌输储君的思想,皇权是他的执念,刻入骨血。一旦信念坍塌,便没有支柱能够支撑着他活下去。他的生母已经逝去,他将心中的最柔软给的那一个女人,曾经背叛他,这一条条都成了压垮他的稻草。

生无可恋罢?

“夫君他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现在睡沉了,未能迎接你们。父亲、母亲,你们莫要生气,他心中很敬重你们。”褚明珠握着太子的手,轻声细语,似乎怕吵醒了太子。

陈氏再也忍受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珠儿,你醒一醒,母亲……”陈氏想要唤醒褚明珠,被褚明衍制止住:“母亲,珠儿如今的状况,她心中太悲苦,才会不愿意相信逍遥王逝世的事实。”

唤醒她,会崩溃。

褚明衍上前站在她的身边,揉了揉她的脑袋,就如以往那般哄小姑娘的动作:“父亲、母亲不会怪他,王爷这一觉要睡的很长久,外面太亮了,他睡的不舒适,我们给他换个地方,可好?”

对这个妹妹,褚明衍素来疼爱的紧。当初母亲提议的时候,他便不肯答应,褚明珠劝服他,她说她喜爱太子。

如今看来,何止是喜爱?

褚明珠抬眼看着褚明衍眼底的浓的化不开的愧疚,抿紧了唇,盯着自己的小腹道:“哥哥,你说他是不是生气我没有给他生个孩子?我们有个孩子,他便舍不得睡了。是么?”

褚明衍缄默无言。

褚明珠笑了:“他肯定不会喜欢孩子,他喜爱清静,孩子这般吵闹,肯定不会喜欢。”说到最后,轻轻摇了摇头,否认这个念头。

淮阴侯道:“珠儿,你母亲这几日留下来陪你,之后你要住在王府或者回府,都随你的心意。”

“夫君在哪里,我便在哪里。”褚明珠摇头:“我已经不再是褚家的人了。”

“珠儿!”

“嘘!你们吵到他睡觉了,快些离开罢。”褚明珠将管家唤进来,吩咐他将淮阴侯几人请出去。

陈氏受不了褚明珠如今的模样,崩溃的说道:“珠儿,他死了!他将你抛下了,你醒一醒,别自欺欺人了!母亲错了,做错了,你要如何,母亲都答应你。”陈氏紧紧将褚明珠抱进怀中。

褚明珠脸色陡然一变,剧烈的挣扎,将陈氏狠狠推开:“你胡说!他没有死,他不会抛弃我。他答应我一同回封地,周游列国,他怎么会死呢,他从不曾在我面前食言。只是睡了,他就是睡着了,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

“珠儿……”

“出去,你们都出去!”褚明珠情绪激动,推搡着站在她身边的褚明衍,嘶吼道:“出去!都出去!”

嘭——

门合上,褚明珠背靠在门扉上,脸上的血色尽褪。他们的一言一语,都像一把钝刀子磋磨她的心,痛入骨髓。蕴含着水雾的眸子,望着床榻上的人,眼底空洞,毫无焦距。她的灵魂都似被抽走了,只剩下一个躯壳。

缓缓走向床边,呆呆的蹲在床踏板上,喃喃自语:“你是抛下我了,昨夜那杯酒,为何不给我喝了?你不是恨我么?为何不将我一同拉下地狱!为什么?你说啊……为什么要收手……”褚明珠情绪激越,推搡着太子几下,趴伏在床榻上痛哭流涕。

“我说过的,无论你去何处,都休要丢下我。你答应了,别走的太远,我会找不到你……”褚明珠将脸埋在他的手心里,滚烫的泪水也化不去他身上的冰寒。

——

淮阴侯等人并未离去。

他们过来,一个是看褚明珠的情况,另一个则是安排太子的身后事。

宫里的人,得明帝的口谕,亦是来张罗他的身后事。

管家将两方人安置在花厅里。

直到暮色四方,主院里依旧没有任何的动静,再拖下去,宫里的人无法回去复命。

管家无奈,只得去催促褚明珠,能否将太子暂且入殓。

敲门,并未等里面应声,管家推门而入,看清楚里面的情况,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

清风透过窗棂吹拂进来,一双穿着大红绣如意图纹的绣鞋,在空中来回晃荡。

“来人,王妃自缢了!”

褚明衍慌张的进来,便看见褚明珠身着一袭火红的嫁衣,画着精致的妆容,却算不得好看。投缳自缢,死相算不得好。

抱着她取下来,人已经没有了生息,身上的余温渐渐消逝,点点寒气将她身上的温度吞噬殆尽,一片冰冷。

褚明衍手指颤抖,轻轻拂过她的面容,直到恢复原样,方才罢手。

陈氏进来,一眼分辨出褚明珠穿的是太子送去府邸给她的嫁衣,只是她并未穿,成亲的时候穿的是宫中送过去的嫁衣。

她脸上的妆容,太子曾为她描画过的模样。

陈氏再也受不住这刺激,昏厥过去。

他们的丧礼办的极为简单,太子留有遗书,他这短暂的一生,为皇权所束缚,死后不希望再葬进皇陵,这一世留有太多太多的遗憾,这个世界他还未曾好好看过,只望褚明珠将他火焚了,洒进护城河里,随着奔腾不息的水流留到尽头。

太子生前并无亲友,树敌太多。他的立场,所做下的事情,并不曾后悔过,重来一遍,他亦是如此选择。

褚明珠太了解他,他定然不希望自己的仇人,吊唁祭奠。便在后半部分要求淮阴侯不必办丧礼,将她与太子的遗体焚化,合在一起,洒进护城河。

褚明衍按照褚明珠的遗言行事,陈氏并不曾出面,只是在火焚的那一日,去往国寺里跪了一日。那一盏她为褚明珠点的长明灯,‘噗’地熄灭了。

陈氏崩溃痛哭,褚明珠的一生,被她所毁。

她将如何原谅自己?

长生是如此,褚明珠亦是如此。

她心里恨!

却无处可恨!

从最开始选择这一条路,即便鲜血淋漓,白骨高筑,也无法回头,不能回头。

陈氏自此病倒了。

谢桥每日都来,陈氏的病不见好,也不见加重。

她是心病,活着,只是心中憋了一口气,她想看最终的结果。

外头日头高照,屋子里却是一片昏黑,窗户透光的门扉,全部被厚重的帘布遮挡。

陈氏见不得光。

谢桥取了陈氏头上的针,听着她嘴里呓语,唤着‘珠珠儿’,心中百味陈杂。

收拾银针,谢桥为陈氏扶脉,轻轻叹息一声,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

短短数日,陈氏由丰腴妇人,瘦成一把骨头。她原本保养得宜的面容,比她实际年轻十几岁,如今却老的仿若老妪。

一双蕴含着慈爱的眸子,而今只有一片灰白,半丝情绪也无。

谢桥心情沉重,打开门走出来。

褚明衍站在门口,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来。他变得愈发沉敛稳重,目光幽邃,深不见底,愈发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母亲如何了?”褚明衍已经恢复身份,只是依旧不肯改口,认定淮阴侯夫妇是他的父母。

皇上已经赏赐府邸,褚明衍未曾搬过去。

“老样子,心结未散,好不了。”谢桥如实道。

褚明衍静默,拢在袖中的双手紧握,唇角动了动,要问的话,卡在喉中,吐不出来一个字。

谢桥理解褚明衍此刻的心情,淮阴侯为了他铺就这一条路,牺牲太多。

前面怕泄露他的身世,便避世不出。

他长成之后,模样自然与小时候不同,方才准许他出现在人前。

“谈一谈。”褚明衍指着不远处的亭子。

谢桥颔首。

二人并肩而去。

“你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的身世?”谢桥觉得气氛太沉闷,便挑起话头,侧头看向褚明衍。他下颔紧绷,眼睛里一片漆黑,如同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令人无法看清他此刻的情绪。

褚明衍苦笑一声:“不知。”压制在心里的情绪翻涌而出,全部化为悲酸涌向眼中,水光在眼底一闪而逝:“我小时顽劣,父亲担忧我得知真相,会藏不住泄露出去,招惹祸事。师傅认为身兼仇恨,会令人乱了心智,学无所成,并不赞同我得知真相,直到学有所成,方才告诉我。”

谢桥脱口而出道:“兰阳……”

褚明衍皱了皱眉,沉默片刻,方才道:“父亲忧心旁人会怀疑我的身世,荣亲王有意与淮阴侯府结亲,父亲便顺势而为。”

谢桥心口一滞,所以是为了掩盖他的身份,同意结亲。

褚明衍仿佛洞悉谢桥心中所想,淡然道:“荣亲王所做的事,父亲一直都知道,所以才会将主意打在他的身上。至于兰阳,她的确无辜。”

淮阴侯眼中,只是一个婚约的名声罢了,与镇国公府一百来条人命想比,十几万将士的性命相比,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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