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当我回到客栈的时候,潮涯房间中的灯已经熄灭了。皇柝房间中的灯也已经熄灭了。
我躺在床上,可是梦魇一个接着一个压到我身上,那些死去的亡灵在天空之上绽放成恍惚的涟漪,他们在我的耳边说话、微笑、黯然神伤。那些前尘往事破空而来。席卷了我梦境中那些安静站立的记忆,所有的事物崩塌碎裂,轰隆隆地坍塌下来。而我站在一片废墟中,站在那些枯萎泛黄的樱花花瓣的尸体上,泪流满面。
几只巨大的霰雪鸟横空飞过,那些清冽的鸣叫在我的白色的瞳仁上刻下一道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痕。梦境的最后,大地上又开满了火焰般的红莲,如同几百年前释死亡的时候一样,那些红莲如同岩浆一样从天的尽头喷涌出来,从云朵的缝隙里喷涌出来,最终淹没掉了一切。
火光冲天。
被梦境操纵而死亡的第二个人是鱼破。同伢照一样,他用三棘剑贯穿了自己的胸膛,依然是蓝色的诡异眼神、阴影般模糊的笑容,以及从地面汹涌而起的狂风。
当我们赶到鱼破身边的时候,他已经用三棘剑洞穿了自己的胸膛。无论是月神还是潮涯,都没有来得及破解笼罩他的梦境。
然后是第三个,潼燮。熵裂在看到倒在地上的潼燮的时候,没有说任何话,只是一直望着苍蓝色的天空。过了很久,他才说:我的手下最终还是全部死了。下一个也许应该是我了。
新年终于还是过去了,可是在这个新年中却弥漫了太多的死亡的气息。我们没有告诉那个新的店小二这些人的死讯,因为他是那么单纯而简单的一个人,也许一生都不会经历这些离奇的死亡和诡异的暗杀。他只是个简单而幸福的凡世的人,满足于自己的生活,开心地和自己的家人一起生活一百年,然后从容而平静地离开。有时候我都在想这样的生活也许才是真正快乐的生活,而不是像我一样,是一个被无穷枷锁禁锢的王。灵力绝顶,却永远孤寂。
店小二依然每天忙碌,用笑脸迎接那些重新开始流浪的浪子和旅途中的行人。店主的孩子依然每天玩着他的那个冰蓝色的球,看见我们的时候开心地笑着叫我们陪他玩,整个凡世依然是按照它惯有的轨迹运行着,没有任何异样。
可是,死亡的气息依然笼罩在我们头顶上,如同浓重而浑厚的乌云,经久不散,不见光,不破风。
没有人知道伢照和鱼破是怎么会被梦境操纵的,按照他们的灵力而言,是不可能轻易被人操纵到自杀的地步的。除非是开始的时候完全没有防备,然后跌进梦境之后就再也无法出来。可是在经过那么多离奇诡异的死亡之后,伢照和鱼破不可能还是那么放松警惕,除非用梦境控制他们的那个人是个他们绝对不会去怀疑的人。在事情发生之后月神这样告诉我,我听了没有说话,皇柝也没有。因为我们都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做,完全迷失方向,似乎可以等待的就是乌鸦和西方护法来继续杀人。
皇柝突然说:王,你们还记得星轨的第三个梦境吗?月神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她说:当然记得,星轨告诉我们,在没有线索没有方向无法继续前进的时候打开。
那个梦境是个冗长可是简单到极致的梦境,因为整个梦境就是樱空释,我的弟弟。他英俊桀骜的面容,梦境里面,释朝着远处跑过去,远远地跑过去,樱花和雪不断从他身后落下来铺满了他跑过的痕迹。在最远的远处,地平线跌落的地方,释变成了他小时候的模样,他站在地平线上对我微笑,大雪簌簌地落下来堆积在他的手上幻化成一个雪白的球,他的声音从地平线上缥缈地弥漫过来,他叫我,哥哥,你快乐吗?你,快乐吗?我一直无法明白星轨为什么要将这个梦境给我,是让我可以回忆樱空释吗,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如果只是让我回忆樱空释,那么她为什么要叫我在完全没有线索的时候打开呢?我突然想起以前星旧给我的一个梦境,就是那个我和我弟弟在落樱坡通过幻术师资格的梦境,也许和这个梦境一样,有些细节一直被我们忽略了。
于是我重新走进了那个梦境,我仔细观察着在身边发生的一切事情,在梦境的最后,我终于发现了星轨想要告诉我们的秘密。
雪已经停了,只是青翠的竹叶上依然有着厚厚的积雪,在风的吹拂下会像杨花般洒落。
潮涯在院落中弹琴,我和皇柝在房间中,彼此没有说话。然后我们突然听到了潮涯的尖叫声,从我的这个角度向窗口望出去,潮涯的眼睛变成了诡异的蓝色。她的长袍和长长的头发突然向上飞起来,她的琴被她用灵力悬在她的头顶正上方,无数的白色蝴蝶从琴弦上幻化出来围绕着她自己飞旋。
皇柝望着我点点头,他说:王,的确和你预料的一模一样。
当我和皇柝走到院落中的时候,潮涯头发凌乱地飞舞在风里面,她的瞳仁越加诡异的蓝,而那个店主的儿子站在潮涯旁边,吓得惊慌失措。他含着眼泪害怕地说:姐姐,你怎么了?
我走过去,在那个小孩子面前跪下来,抚摩着他的发髻,对他说:姐姐没有怎么,姐姐只是被你的梦境暗杀术控制了,她没事。
那个小孩子望着我,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他说:哥哥,你在说什么?我突然一扬手,一道锋利而短小的冰刃突然飞扬出来划断了那个小孩子系头发的黑色绳子,然后他的头发长长地散落在地上,超过了我在这个西方护法幻化出来的凡世里见过的所有人的头发,包括熵裂。熵裂和他比起来更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而潮涯的头发突然停止了撕裂般的吹动,安静地散落下来,沿着她的幻术袍如同水银泄地。她的眼睛是纯净的白色,瞳仁又干净又纯粹如同最洁净的冰。她说:小弟弟,我说了我没事,我只是中了你的梦境控制而已。
然后那个小孩的面容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冷傲和凛冽,如同锋利的朔风从面上不断吹过。
他看着我,没有说一句话,可是眼神却依然锐利而森然。我说:乌鸦,你可以停止了。
乌鸦望着我,他说:你不可能知道我就是乌鸦的,这不可能。我说:对,的确不可能,可是我还是知道了。乌鸦望着我,然后望着潮涯,他说:你们是在演戏,潮涯根本就没被控制?
潮涯说:是的,我是在演戏。可是我不得不承认,你是我见过的操纵梦境最好的人,我差点就沉溺于你的梦境中无法苏醒了。如果不是早有准备,我想现在我应该是用琴弦把自己勒死了吧。
乌鸦望着我说:你们怎么怀疑上我的?铱棹死的时候,凤凰肯定在大厅里陪熵裂他们喝酒,所以杀死铱棹的绝对不是凤凰花效。而且这种事情也不可能让西方护法亲自来做,所以肯定是乌鸦杀死了铱棹。
那么你们怎么怀疑到乌鸦是我?因为我们看了铱棹咽喉的伤口,发现伤口是从下往上切进皮肤的,也就是说杀死铱棹的人是从比铱棹矮很多的地方出手,然后以剑洞穿了她的咽喉,所以我们想到杀死她的人一定是身材格外矮小的人,而且是个她绝对不会怀疑到的人,因为她连还手的力量都没有。
还有呢?还有就是片风的死。那个时候皇柝说暗杀者绝对还在那间屋子里面,可是我们却没有看到有人从房间里面出来。其实的确有人从房间里面出来,那个人就是你。因为你的个子太小,还没有达到花效的腰的高度,所以就被走廊上的围栏遮挡住了,从我们的角度看过去就好像是花效看着一个透明的人走出来一样。
所以你们就想到是我?还没有,那个时候只是觉得蹊跷。然后进一步怀疑你却是因为月神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