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乙将自己毕生功力传与穆煊炽后,便再无牵挂,因为他知道穆煊炽将完成他无法完成的心愿。他将穆煊炽扶到亭中,让他轻靠在柱子上。自己摇摇晃晃地出了亭子,劲直走向十八年前赵赟殒命的崖谷,他站在悬崖边,释然地仰天长啸,眼前回光返照。他看见十八岁的赵赟与他在武阳王府后花园对掌舞剑,他看见赵赟医治受伤的白兔,他看见自己陪着赵赟泛舟云湖......他看见赵赟在呼喊他“磊哥,快来啊!”,他牵起了赵赟细腻柔滑的手,道:“赟妹,让你等太久了,我这就来。”说罢纵身跳崖,耳边山风呼啸,他再也听不见了,再也看不见了。
穆煊炽转醒之时头疼欲裂,周灵林紫英围在他周围,关切之情尽皆流露。他想要起身,发现自己的身上盖着被子,原来自己是睡在一张床上。“我这是在哪?”只听得一个清亮的嗓音道:“你现在在山庄的客房里,来,我煮了热汤,看你手脚冰凉的,喝着暖暖身子。”那身影随声音而近,穆煊炽见李清沅手中端着一只碗,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李掌门,我来吧。”林紫英接过那只碗,周灵将穆煊炽扶起,方便林紫英喂他。李清沅搭上他的脉搏,会心一笑,道:“穆贤弟,看来你已经将异种真气融为己用了,可喜可贺啊。”
穆煊炽却不管这些,只想知道甲乙去了哪。他恳切的双眼看向周灵,“灵姐,他,他去哪儿了?”周灵神色悲戚,抿了抿双唇,道:“先把汤喝完,喝完我与你说。”穆煊炽又看向林紫英,见她泪痕未干,心中不好的预感涌上,喝了几口汤,便不愿再喝。“英儿,李掌门,烦劳你们了。”林紫英犹豫地看了眼穆煊炽,终究还是与李清沅一起出了房间。
“他跳崖了。”周灵面色苍白,眉宇间痛楚毕显。穆煊炽惊魂不定,道:“怎么可能,怎么会?义父......义父才找到我,我......怎么就......”周灵定了定神,道:“当时我和英儿刚上去,就看到贾前辈坠入崖底,怎么也拦不住了。不过,他走的很安详。因为我听见他叫着师父的闺名......他将希望寄予了你。”穆煊炽觉得鼻子酸痒,眼眶发热,他逼着自己不许落泪。周灵见他这般,着实不忍,安慰道:“这里就你我二人,在姐姐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想哭就哭吧,啊。”穆煊炽突然抱紧了头部,心中撕扯疼痛,像是将他逼疯。他就这般折磨了自己半天,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突然冲出房门,直奔后山而去。门外的李清沅和林紫英见状不妙,当即追了上去。周灵却看着穆煊炽离开的背影出神,她很能理解穆煊炽此刻的心情。好不容易欢喜结识的义父,眨眼间便又匆匆逝去。她知穆煊炽心中最渴望亲情,如此这般怎么不让他痴狂?
穆煊炽一路狂奔,顾不上使轻功,皆是蛮劲所致,奔的到也极快。不多时,他已然奔到那木牌之旁。力道突然松下,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目光直直射向悬崖,眼中血丝密布,道不清是悲苦愤怒。他现在知道了,木牌旁新鲜的梅花,皆是贾磊放置,想是他思恋爱人,日日思恋,枝枝缠绕。“你和妈妈团圆了!”穆煊炽伏在地上不停磕头,对着崖谷嘶吼,“义父,妈妈,我一定为你们报仇!我一定要让那些伤害你们的人生不如死!”他悲愤交加,却流不出一滴泪。他一转身,却发现李清沅站在他身后,表情奇怪。因为贾磊的关系,他现在对奕剑派倒是分不清喜爱厌恶了。贾磊算得上是李清沅师叔,可奕剑派同样抛弃了义父。林紫英武功较弱,落在后边,凄冷的山峰上,唯留穆煊炽与李清沅。李清沅突然发现,自己与穆煊炽之间就一日左右的时间,却形同陌路之人了。
“清沅姐,我很好,你不用担心。”穆煊炽淡淡地说出这一句,两人之间气氛已然极其尴尬。李清沅抽了抽嘴角,小声道:“你与端穆郡主,什么关系?”穆煊炽听到“端穆郡主”四字,神情大变,他不知道李清沅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可隐约觉得李清沅也许与十八年前之事脱不了干系。李清沅突然提高音量,道:“你是她儿子?”穆煊炽从未听过她用这般尖锐的嗓音说话,当下心中不悦,道:“李掌门,你又是怎么知道端穆郡主的事呢?”李清沅突然沉下音量,喃喃道:“是了,是你,你是她的儿子......哈哈哈哈你是她的儿子!孙自鑫啊孙自鑫,你骗我骗的好啊!”穆煊炽见她笑声如怨如慕,心中大骇,她为什么说师父骗了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清沅平静下来后,问道:“逍遥派第四代掌门人云霄子,可是被你囚禁起来了?”穆煊炽再也淡定不了,叫道:“你是逍遥派的人?”可他心中清楚,李清沅分明就是自小就在奕剑派练功成长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李清沅与逍遥派脱离不了关系。“逍遥派?呵呵,我哪里是逍遥派的人呢?我是奕剑派掌门!我和逍遥派没一点关系!”李清沅面露愠容,神色阴狠,“穆煊炽,你说,云霄子在哪里?”
穆煊炽见她不住盘问云霄子的囚禁之地,心中认定她与云霄子关系匪浅,当下对她好感流失,骂道:“像莫云霄那种伪君子,理应天诛地灭!你多问无用!”
李清沅大怒,抽出随身配剑魄影刺向穆煊炽,她出招极快极准极狠,剑光将穆煊炽拢住,穆煊炽刚刚回力,并未完全恢复,反应稍慢,已然被李清沅在左臂划了一道口子。“穆煊炽!我本不欲伤你,你若执意不肯与我说明真相,别怪我手下不留情。”穆煊炽扬眉轻笑,道:“你刚才留情了吗?”李清沅面色难看,不再多言,收回魄影剑,左手划了半个弧形,右掌一扬,一招“银河揽星”,只攻不守,将穆煊炽逼得后退两步。穆煊炽只守不攻,脚踏八卦阵图,侧身闪避,待得李清沅右掌袭来,右手抬高,在其肩井穴上一拂,李清沅未料到他出手如此看似随意,便觉半身一麻,掌力卸了下去。但她修为毕竟远高于穆煊炽,穆煊炽“大病初愈”,内力不足,这一点穴竟没有大作用。李清沅在周身运转奕剑太虚功,解开穴道,但觉身体轻盈,劲道回复。倏地移到穆煊炽身后,右手去擒他后颈,左手小指上勾,点其耳门穴。穆煊炽未来及转身,被她扭住脖子挣夺不开,又突觉耳边一痛,耳鸣头晕,摔倒在地。他眼前天旋地转,竟是想要呕吐。李清沅嘲讽一笑,站起身来,道:“乖乖躺着!”说罢从腰间取下一种透明细丝,将穆煊炽手脚缚住,她见穆煊炽不停挣扎,当下取出魄影剑,作势刺下。
突然,一个人影奋不顾身地扑了上来,挡在穆煊炽身前。穆煊炽勉强晃着脑袋让自己清醒,却看见林紫英档在自己面前。“李清沅!我不许你伤害他!”林紫英本来轻功较弱,上山时间远远迟于李清沅。看见李清沅要刺穆煊炽,又惊又怒。她不明白为何两人会在此大打出手,但她看见李清沅神色中的狠辣,穆煊炽的神情中的痛楚,却又是叫人难解难分。
李清沅见林紫英坚毅地模样,尖利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小姑娘,你也太不自量力了,为了你的情郎,你也要葬送于此吗?”林紫英坚定地仰着头,道:“那你呢?为了你的奕剑派,你也要葬送自己吗?”李清沅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煊炽是孙帮主的高徒,你身为一派掌门,与后辈大打出手,不是有损奕剑派名声吗?难道,你想让丐帮从此与奕剑派成为仇敌吗?”林紫英语气平稳,不慌不忙,左手却轻轻移到穆煊炽的双脚处,为其解开绳索。
“孙自鑫那个老叫化骗了我!他丐帮窝藏皇室宗亲,这就是与整个武林为敌!不用我亲自来,整个武林都会讨伐他的!”李清沅愤怒地说道,眼睛却看向了林紫英微微行动的左手:“你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话语未落,五指急抓,眼神狠厉,死死掐住林紫英的脖子。林紫英“啊”的一声,显是极为痛苦。李清沅突然疯狂地笑了起来,“慢慢地享受这种窒息的痛苦吧。”林紫英难受的挥着双手,勉强道:“你不敢杀了我的......”
就在这时,李清沅感到背后灼烧的疼痛,刺激之下,不由得松开了林紫英。她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去,却看到穆煊炽冷冷地笑着,手中举着一把精致的匕首,上面滴着鲜血。不可能,明明,刚才他还是在自己面前,那冰魄银丝坚韧难解,怎么会?她竟就这样呆住了,直愣愣的看着穆煊炽,说不出话来。穆煊炽也不犹豫,迅速一击她的风池穴,她颤动了几下,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穆煊炽连忙去扶起林紫英,让她服下雪岭璧玉丸,助她缓了缓内息。林紫英紧紧地抱住穆煊炽,流泪道:“我差点就......我好担心你会被她杀了。你知道吗?我刚才可害怕了......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穆煊炽吻了吻她的发梢,安慰道:“紫英,我的紫英,没事了,没事了......”两人就这样相拥了很久,林紫英突然指着倒地的李清沅道:“我们怎么处理她?”穆煊炽道:“自然将她带回山庄,她假冒奕剑派掌门。我们可得好好审问她一番了。然后,我们得找回真正的李掌门。”林紫英展颜道:“你真聪明,你怎么知道她是假冒的?”穆煊炽道:“我先前和李清沅单独待过一些时间,她性子温和,语调轻柔,绝不似这般阴狠毒辣。而且,她虽然偷来了李清沅的魄影剑和冰魄银丝,学来了一些奕剑派武功。可惜的是,她偷来的是假的冰魄银丝,学来的皆是假的奕剑剑法。不然,你又怎么能那般轻易解开?还有一点嘛,嘿嘿,她对我师父很尊敬,不会直呼他老人家大名的。”“那么你的意思是,这是中途被掉包的?”穆煊炽点点头,道:“不错,所以啊,我很担心李掌门是不是身处危险之中,我们也需得尽快营救!”林紫英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回去!不过,先让我来包扎一下你的伤口。”说罢撕下袖口布条,仔细轻柔地为穆煊炽受伤的左臂包扎。穆煊炽温柔地笑道:“小伤,无碍的。”林紫英笑道:“那我可不管大伤小伤,只要是你受了伤,我都要照顾你!”
包扎完毕后,两人起身,林紫英走到假李清沅面前,在她脸部四周摸索了好一会,奇道:“难道她没有带面具?这怎么会?”穆煊炽大惊,连忙抢近,仔细一查,确实没有,心下一凉。喃喃道:“不可能,她绝对不是李清沅!我不会看错的。”这下变化之快,出乎两人预料。穆煊炽与林紫英尽皆惊惶,各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穆煊炽说:“不管了,先将她抬回弈剑山庄,询问奕剑派的人吧。”
林紫英道:“先让我祭拜下端穆郡主还有贾前辈吧。”说罢扶到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穆煊炽感念她对自己的深情,心中默道:“妈妈,义父,这就是孩儿心爱的人,是孩儿要终身厮守的人......”
林紫英拜完起身,当下两人一前一后,拎起“李清沅”,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