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恒舔了一下嘴唇。
嘴唇上裂了口子, 血腥味和细微的疼痛让他精力集中了一点,如果说抗体造成的高烧和精神力过载问题还都不大, 那么脱水就有点麻烦了。
他薅出了机甲内部的紧急维修工具,检查了动力系统——正常。
源异人还要让他带路,当然不可能给他一台跑不动的机甲。
林静恒麻利地卸下了十六个散热片中的一个。
机甲上每一个散热片的长宽都是两米, 约三毫米厚, 右上角装有智能调控芯片,剖开就能看见里面流动着一种非常特殊的低温散热芯,每个散热芯大概一巴掌大小, 能持续维持超低温数月,过期后, 则会被散热片里的智能芯片归拢到一边,定期排出。
散热芯肯定是不能直接接触皮肤的, 倒是过期后没来得及排出的散热芯比较友好,一般在零下十度左右。
林静恒拆下了几个已经过期、但还没来得及排出去的散热芯,直接贴在身上,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人形冰袋, 强行降温。
鸟少年蹲在一边看着, 眼神里流露出一点忧郁,怀疑自己好不容易捞出来的这位怕是命不久矣。
“没关系,”林静恒说, “这个速度, 不到一天就能回到航道上, 航道上有补给点。”
而一天过后, 源异人觉得他身上的彩虹病毒发作,一定会现身。
林静恒:“你叫什么?”
鸟少年想了想,难以启齿似的摇摇头——也对,源异人对他大约是有称呼的,但想必不是什么尊重的称呼……至于他自己的名字,估计也早就想不起来了。
林静恒又问:“认字吗?”
鸟少年依然是摇头,然后无声地张嘴说了句什么。
显然,人话他是会说的,可是变异的舌头和嗓子让他发不出正常声音,只能比一比口型。联系上下文,林静恒能看懂他单个词,但成了长句,问题就有点大了。两人面面相觑片刻,没法沟通,鸟少年沮丧地蜷缩成一团,扁平的胳膊环住自己的膝盖,像没有安全感的鸟把自己裹在翅膀里,低下了头。
林静恒半真半假地试探了一句:“你既然认识臭大姐,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鸟少年摇了摇头,艰难地冲他伸出两根手指,随后努力地重复一个词的口型,重复到第三遍的时候,林静恒用他烧得发疼的眼睛看懂了,他说的是“救命”。
“他救过你两次?”
摇头。
“他救过你的命,但是你只见过他两次。”
这回,鸟少年点点头。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连猜带蒙地艰难沟通了片刻,林静恒大致理解了一个不知道对不对、也不知真假的故事——据说在很多年前,出于某种原因,臭大姐曾经救过这个鸟少年一次,而前不久,臭大姐因为生意的缘故,在域外碰见了喜欢逛黑市的源异人,跟在源异人身边的鸟少年认出了他,给了臭大姐某种程度的提示,告诉他海盗即将入侵的消息。
林静恒假装恍然大悟,其实没信。
他觉得这个故事听起来有点像仿古体的地摊小说,通篇蹩脚的“侠义”“报恩”,主题通常是描述古代人怎样义薄云天,现代人的良心如何江河日下。
且不说这个报恩的故事套路得很,单就源异人容许鸟少年接触林静恒,并把他俩一起放出来这事,就绝不可能是一个巧合。
林静恒装作精力不济,退出精神网,打开了自动驾驶,闭目养神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鸟少年觉得他睡着了,才小心翼翼地凑近,观察片刻,伸手悬在他额头和鼻息上试探了一会,又不知从哪翻出一条毯子,十分举棋不定,不知道该不该给靠散热芯降温的人盖上。
最后,鸟少年把毯子卷成细细的一条,搭在男人小腹上,然后用干净的毛巾细细地擦着“海蛇”脸上的细汗,在他悬空的后颈处卷了毛巾垫好,像是做惯了照顾人的事。
做完这些事,鸟少年透过机甲舱壁上的观景窗,往茫茫宇宙里望去,面上依然是担忧,依然是郁郁寡欢。
机甲在自动驾驶中接近了索多星外的小行星带,而二十几个小时已经飞快地过去了。
无论是引力强大的索多星,还是乱七八糟的小行星带,都属于危险路段。靠近这种地方,机甲自然响起警报,鸟少年被警报声弄得六神无主,只好试着去推“海蛇”,海蛇半晌才睁开眼,几乎对不准焦,脚一沾地,整个人就软在了地上,身上好像更烫了。
鸟少年吓得尖叫了一声,努力想扶起他,“海蛇”却站不起来,每一块硬邦邦的骨头都变成了空心酥皮的,手脚却沉重得仿佛灌了铅。
鸟少年围着他急得团团转,叫出了七嘴八舌的效果,林静恒被他吵得一个头变成两个大,青筋差点跳出来,为了海蛇的形象,他艰难地管住了自己那张暴躁的嘴,搜肠刮肚出一点虚弱的温柔:“嘘——乖,别叫,准备跃迁,一次就到了。”
然而此时,人机匹配度已经下降到了52%,机甲发出冰冷的警告:“警告,精神网匹配度低于60%,跃迁可能会引起人机分离,请驾驶员谨慎操作——”
鸟少年紧张地说:“啾啾啾啾!”
林静恒:“……”
难怪当年白银要塞有个少爷兵非要养金刚鹦鹉,差点跟左邻右舍的战友闹到军事法庭。
他一咬牙:“匹配跃迁点,确认准备跃迁。”
机甲回答:“非法坐标,是否确认?”
海盗重甲上的源异人伸长了脖子——索多的小行星带,陆信当年就是从这附近进来的,这地方对于凯莱亲王卫队的旧部来说太敏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