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韩依依选好东西出来准备结账的时候,发现霍长东居然还没走;他靠在门口的玻璃门上,一双腿被银灰色风衣映衬得修,手里的烟燃到一半,眉眼在团团白雾中模糊。
霍长东视线移过去,从她的手中,再移到她的脸上,最后盯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于是,韩依依的脸在下一秒就涨如猪肝。
这人变态吧!
望着韩依依耳根欲滴的红,男人简直想捧腹大笑,他想起电梯间那一幕:眼前这个涨红脸的姑娘一脚踹在他的命根子上,然后嚣张跋扈地离开,简直目中无人。
而现在,连一个正眼都不敢看他的人又是谁?
“变态变态变态……”韩依依一边在心底腹诽,一边飞快地结账,期间还不忘提醒收银员要给她拿一个黑色的袋子。
领着袋子,韩依依裹了裹身上的羽绒服,别开目光尽量不注意到门口的男人,然后大步走出便利店。
岂料,霍长东人高腿长,几步便追了上来。身后传来低沉的笑声:“你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韩依依咬牙,不理,加快步伐。
见她越走越快,霍长东干脆彻底停下,盯着那个背影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说你年纪轻轻,非得作践自己。”
作践自己?
脚步一顿,韩依依在凉凉月光中回头,视线直逼男人那双桃花眼,“我作践自己,你什么意思?”
霍长东也不急,只是一双眸不移分寸盯着她,嘴角隐有笑意。
被盯得心底发毛,韩依依也失了耐性,心想爱说不说,不说拉倒!转身正欲走,又听对面男人呵一笑,“急什么?”
“你到底说不说?”
“你看你——”霍长东上下打量她,从头到脚看个遍,然后啧一声道:“看样子也很年轻,长得虽说不至于国色天香,也还算过得去。跟你一起那个男人好是好,可是人家一看就不是池中物,你能圈他多少钱啊?做他小三还不如来做我秘书。”
他在说什么?
韩依依的反射弧本就长,经他这么一长串,根本捋不清楚。什么小三,她又圈谁的钱,他说半天什么意思?
唯一可以肯定他口中的男人,是顾凉城。
韩依依秀眉微微一蹙,盯着他,“你能说得明白点儿么?”
啧,真不是一般的笨。
霍长东手里还有一听喝到了三分之一的可乐,轻轻一摇,有“滋滋”的冒泡声儿。他一边摇着可乐罐儿一边说:“你不是和那个男的同居了么,我今儿吃饭碰到他在西餐厅和一女的吃饭,洗手间门口抱一起,这得多腻歪,我当时……”
后面他说得什么韩依依没听清,她打断问:“那个女的,头发什么颜色?”
“深灰色。”
……宋思媛头发,深灰色。
她又问:“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
“明黄色。”
嗯,那确定是宋思媛没错。
韩依依记起今早在医院遇到宋思媛的时候,她约顾凉城晚上一起吃饭。那霍长东说的,是真的,再说他也没有理由骗她。
一阵风吹过,卷起掉落到地上的枯叶,将路边的树枝吹得隐隐晃动,像是夜里张牙舞爪的饿死鬼。
这一阵风,吹得韩依依眼圈渐红,真烦啊……连城的冬天什么时候这么冷了?
对面的男人微微怔住,他就那么看着韩依依从一开始的不耐烦,到中途的面无表情,再到现在的满眼通红。
他有些难以想象她内心的心境转化。
霍长东一开始只是想简单地捉弄她,就是见不惯她一幅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可眼下看来,他的恶作剧的确成功,而他心里却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哦。”
好半天,韩依依嘴巴里吞吞吐出一个字,哦。
空气像是被凝结,时间宛若被静止,这一方天地被冻结住,如不是有着冷风不时吹过,她就快要在此处站成永恒。
霍长东捏易拉罐的指微微一紧,发出点稀薄的碎响。他将可乐递到她面前,“要不要喝点儿?”
韩依依站着没动,视线落在他身后的昏黄路灯上,目光朦胧。
霍长东收回手,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一番话,搞得自己此刻像是一个罪人。——她一双通红,可眼底的泪就是不肯落下来,哪怕已经挂在眼角悬悬欲坠,等她眼珠轻轻一动又被憋了回去。
最不待见姑娘哭。
霍长东真的挺烦眼泪这一回事,从小到大,他是被女人哭怕了。有不停打夺命电话哭闹的,还有在他寝室楼下要死要活的,更过分的还有姑娘追到家门口哭着不走非要嫁给他的。
可是眼前这个,僵着不哭,她就是不哭。连最烦眼泪的他都看不下了,好半晌才说一句,“你要哭就哭,我有纸。”
不料,她却笑了,是那种不屑透顶的笑。她笑得眼中泪更甚,却满含讥诮地说:“谁说我要哭?”
我凭什么要为他哭啊?
那一刻,韩依依不会知道,她在霍长东的心底种下了一粒朱砂:一粒名为“特别”的朱砂。
天空星光无半点,只有寥寥一角月光。
有时候韩依依也会想,她生活的热情在哪里,可能源自对顾凉城不停追逐的步伐。可是有一天有人告诉她,有另外一个女人好像轻而易举就能够接近她所追求的那个他。
生活的热情被掐死,被顾凉城这个当事人掐死,还是被眼前这个转告者掐死?
“你叫什么名字?”她突然开口问。
“嗯?”他记得自己告诉过她,不过还是回答:“霍长东。”
韩依依盯着男人英俊的脸,面无表情且一字一句狠狠说道:“霍长东你给我听清楚,什么小三?什么作践自己?——顾凉城他配吗,他配吗!”
霍长东的目光闪烁,落在她的后方,滞住。她的后方立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双眼风雪欲满楼的顾凉城,他立在她身后两米远,目光渐冷。
“你停,你——”霍长东开口。
“你别打岔!”韩依依骨里的倔强在此刻如野草般疯长,她上前一步揪着男人风衣大领破口大骂:“你少在这里给我胡说八道!我告诉你——他顾凉城是谁啊他,我至于吗我,我这一辈子我至于为他活吗?是,他就是不缺人喜欢,他就是永远高高在上。那又怎么样,我不稀罕,我压根儿就不稀罕!”
像是用尽毕生的力气说这一番话。
她大口呼吸,胸口剧烈起伏着,嘴巴里灌进满满的冷冽空气,直直凉到五脏六腑去。
霍长东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身后的顾凉城眼底卷起浓烈又厚重的黑;看着顾凉城那张脸上露出的傲慢嘲讽,以及一丝讥诮。
怔忡间,霍长东手中的可乐被夺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的韩依依已经仰头一口又一口地往嘴巴里面灌。
冰的,冰的啊。
霍长东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抢,却被她后退一步躲过,“你抢什么?不就喝你一听可乐吗,下次我还你。”
他是舍不得一听可乐的人吗?
她睨他一眼,然后将剩下的可乐灌到嘴里;喉咙里泛起二氧化碳的气泡,咕噜咕噜,在不停滋滋作响。
冬天的可乐,得劲儿啊。
韩依依将空易拉罐儿重新塞回他手里,朝他一笑,“谢谢你的可乐。”
她居然在笑;
她居然笑得像是从没发生过什么一样;
她是不是以为这样子就能伪装出一副她什么都不在乎的假想。
霍长东被她此刻笑得怔住,不敢想象她以怎样的心情笑出来的,装得那么轻松的样子。但是不得不承认,她笑起来很好看,嘴角有着浅浅梨涡,如二月阳光下徐徐绽放的梨花。
“走啦。”
韩依依还在笑,笑着朝霍长东挥挥手,然后领着装有卫生巾的黑色袋子转身。下一秒——
背对着,霍长东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不难看出,在此时此刻,她的背部有着明显的僵硬,如突然触电一般。
如此狗血剧情版的情节,韩依依偏生就还真撞上了。她的笑意僵在嘴角,上不去,也下不来,就那么僵着。
此刻月光如水,如瀑直下三千尺。
她对上他的眼,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在月光下如一汪寒潭,好似在潭底藏匿了一头野兽。不知在什么时候,那头野兽会挣脱枷锁嘶吼而出。
韩依依的脑中有一根紧绷的弦,弦上有一根蓄势待发的箭矢。她紧绷着,动也不敢动,就那么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顾凉城。
气氛胶着,霍长东上前一步,“顾先生,她刚刚——”
“我和你熟吗?”顾凉城丝毫不客气地打断,语气中透着敌意。
霍长东也是混迹在各个圈子多年的人,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形形色色。他真的不敢想这个男人二十多年怎么过的,到底是怎么过才能练就这满目的轻狂?
哪个男人没点傲气?可这也忒过分了点。
霍长东心底压着一口气,可是见眼前这情形,他实在是有一些多余。只好讪讪耸耸肩,“得,你们聊。”说完转身便走也没个停留。
眼下只余二人。
韩依依拎黑色塑料袋的手指缓缓收紧,最后骨节之间泛出青白。大冬天的,掌心全是汗水,顺着纹路四散。
到底,他什么也没说,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只是深深凝视她一眼,也只一眼,然后朝公寓大门方向走去。
顾凉城不知道自己想什么,只是耳边时不时响起——
他配吗,他不配!
他顾凉城是谁啊他,我至于吗我?
……
经年以后的韩依依也不会明白,当时他的那个眼神里有什么。后来她问他,“你当时看我的眼神里,有什么啊?”
他沉默两秒,说:“有不见天日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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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乖啦,不会再断更啦,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