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完,他已经站起身来,吓得青莲连退两三步,那家伙却一个人入了再里面的屋子,推开门口的帘布,深蓝色帘布上是缠绕的藤蔓图案,围成四四方方的,屋子里面光线甚佳,隐约瞧见有个灶台。
他难不成还想做饭不是?怎么想都不大可能,青莲生怕他一转眼就不见了,把她留在这荒郊野岭的,只好厚着脸皮跟着他进去。
“那我帮你做点事,你总该管我死活,你那么厉害,还是应该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人。”
贺兰陵的神色越发微妙,微微上扬的嘴角里,溢出几不可闻的低低笑声,“我又不是云邵甄,也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更不是什么武林盟主,我为何要管你是死是活?”
语气倒是十分不以为意,然而倘若他果真不在意,根本就不会提这茬,如此看来,他对云邵甄的武林盟主之位还是颇有不满嘛!青莲暗暗偷笑,还以为这家伙多么超凡脱俗,全然不在乎世俗看法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兴许太过年轻了,终究还未曾学会真正的看淡一切。
入了屋,青莲才发现灶台上放了几个新鲜带着露珠的梨,原来这家伙是进来找东西吃的,也不知谁把这好东西放在了灶台上,被贺兰陵伸手就拿了一个。
“那你方才还救了我,我知道你是个好人。”青莲眼巴巴看着他拿起梨咬了一口,目不斜视地尽量奉承他,露出一个自认为十分灿烂真诚的笑,试图打动他那颗坚硬的心。
他终于转过头看了她一会儿,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莲心道有戏,连忙说:“我叫青莲。”
“青莲?”他喃喃念叨了两句,“这个名字不好听,换个好听的。”随之看了看屋内角落的一堆未清理的青菜头,忽然道:“你就叫菜头好了。”
这名字又到底哪里好听了,青莲不得不佩服他超乎常人的取名能力,有些不满地抗议道:“这名字不好,我有名字,你干嘛给我换?”
“别人让我帮他取名我还不愿意呢。”言语间倒好似这是她的荣幸了。
青莲怒极而笑:“我难不成犯贱么,又不是没爹没娘,好好的要你给我取名字?”
贺兰陵轻笑出声,理所当然地转身敲了敲她的头,摇着头叹道:“犯不犯贱我倒是不知道,可是谁让你犯了阎王殿啊……”他的眼睛里,流淌的全是暖洋洋的笑意。
那一瞬间,青莲有些呆住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这话语和动作中莫名的亲呢及宠溺,一直恐惧且冷冰冰的人,忽然这么近的触碰她,令她不禁有些脸颊发热,忍不住稍微后退了两步。
那漆黑发亮的眼瞳和白净如玉的脸庞,真是用笔墨也描不出这般浓厚色彩,本就引人注目,近看却还了得,心早已经跳乱了两拍。
终是爱美之心人皆有,偏生此人容貌好,心肠怀,竟然给她胡乱取名捉弄她,正打算义正言辞地据理力争,然而一想到那青面鬼,气势瞬间就没了。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更何况还撞了鬼,八字不利,总该低调些。
贺兰陵忽然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伴读了,你需换个男装,便叫菜头。”许是做惯了上位者,话音干净利落,毫无商量回转的余地。
青莲心里骂了他一句,想到有求于他,只好道:“伴读就伴读。”不就是磨个墨,铺个纸么?
这家伙果真是从小被人伺候大的,自从让她当了伴读,便理所当然使唤起她来,譬如洗衣做饭,洗碗刷锅,连院子里的花儿被晒萎了,也只知道使唤她。
真是林间有处小阁楼,有琴,有茶,有幽然竹影,亦有满院娇花,有人风采翩然,悠闲似仙,有人累死累活,当牛做马。
残酷的剥削,冷血的压迫!青莲每每心中气愤,气得咬牙切齿却也不敢发作,只暗中想道:过了这十日,她便远走高飞,再不来这断水崖了。心里虽如此嘀咕着,仍旧还要帮他磨墨倒水,更没料到这贺兰教主,竟然果真就一直住在这小阁楼里,不曾回去。
放着那么大的奢华殿堂不住,偏要来住这半个人影都不易瞧见的小阁楼,若非亲眼所见,她定然会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冒充的,不敢去真正的青龙教总坛露脸。
“其实我觉得那边的大殿修得挺好的,又讲究又大气,那日瞧见的小院子也不错,对了,那池子里的花是什么来着,我还是第一次瞧见。”
“断水崖上很多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某人继续以那副不以为意的口吻评价道。
“恩……”青莲有些赞同,又不大明确,“那不知名的花倒是很独特,闻所未闻,至于其他嘛……比如?”原谅她见识浅薄,又失忆在前,实在知之甚少,只能虚心请教了。
贺兰陵摇头叹息,露出孺子不可教也的神色,他原本坐在一处石台上,听了青莲的话便稍稍坐直了身子,一手撑在身旁,另一手伸出来戳了戳她的脑袋,“断水崖上最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便在你的眼前啊。”
“我的眼前……”青莲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微愣,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感情这家伙吹他自己呢。
贺兰陵笑盈盈看着她,毫不脸红,仿佛说了一件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青莲的脸都快抽搐了,“教主大人生得唇红齿白,貌美无双,的确是天下间无人能比……”
“你说什么?”他忽然间面无表情地问她。
她似乎说了什么不得了的愚蠢真心话,触到对方的痛点了,说什么不好,这一听便是形容女人的词,赞美得太不走心,便是嘲讽了。
不介意的人尚且无妨,若是介意的话——这天下间又有几个男人会不介意旁人这般说辞?
“啊——墨已经磨好了,我先进去给你端一壶茶出来。”急急忙忙逃走的青莲,入门时偷偷回头瞥了一眼,一下子对上了他冷冰冰的视线,吓得当即躲进屋子里了。
看来这一类的话,以后不能说了,兴许这位教主小时候还被人当做小姑娘嘲笑过也说不准,旁人的痛点,少踩为妙。
“即便我说的是事实!”青莲还不忘捏紧拳头,暗暗在脑海中补充了一句。
当然,她从战战兢兢到敢如此放肆地说话,也是因为几日的相处,她稍微对贺兰陵还是有了那么一些了解。
这里并非只有他们二人,有时那个女人会过来,一如既往地看也不看她,只顾着向贺兰陵报告些许事宜,偶尔他会示意青莲避开,偶尔却也不大在意。
其实青莲根本不想知道他们半点秘密,因为她始终明白一个道理:知道得越多,越危险,可不论青莲愿意不愿意,她总算还是知道了那天绑架她的两个人,男的叫御风,女的叫尹渠,是贺兰陵身边类似于左右手般的存在。
唯一的共同之处便是,这个叫尹渠的女人,自始至终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更遑论说话了。
“我觉得她似乎十分讨厌我……”有一日,望着尹渠离去的背影,青莲忍不住咕哝了一声,道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
贺兰陵在石桌边喝着她泡的清茶,漫不经意地道:“你又不是银子,有人讨厌难道不正常?”
“这倒也是。”青莲将他方写完的一副字给收好,并未为自己辩解,“我也犯不着让每个人都喜欢我。”
“啪”的一声,贺兰陵的笔被搁在了砚台上,动作并不很大,却十分突然干脆,吓得青莲手跟着抖了一抖,不明白哪句话没有说对,又不好问出口。
贺兰陵二话不说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一个人入屋去了。
院子里静悄悄,风也干涩,鸟也不鸣,云偷偷躲在了树后,有人干站着,许久没有吭声儿。
莫名其妙!早已经习惯了他这突然变脸的性格,青莲最终长长吐了一口气,不再去过多揣测。
这人心情好的时候话并不少,却偏偏讨厌别人的聒噪,她自然不愿意招惹他。
记得有一回,他心情甚好的在院中乘凉,前一刻还与她说笑,青莲受宠若惊,便摘了院子里一朵花别在耳边玩,他也是不知为何,忽然就变了脸。
“取下来。”声音一下子冷冰冰似寒潭之水。
“什么?”青莲不明所以,原是笑靥如花,手还拂在耳边,笑容已经僵硬了。
贺兰陵站起身径直走过来,那阴沉沉的脸似寒冬腊月的天,瞧得人甚是心慌,他伸手摘掉了她耳边的花,动作太粗暴,甚至刮得她耳朵疼。
“怎……怎么了?”青莲捂住耳朵看他,一双眼睛似受惊的白兔,心中连连揣测:这家伙突然发什么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