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法先王,不是礼义,而好治怪说,玩琦辞,甚察而不惠,辩而无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为治纲纪;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惠施、邓析也。”
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然而犹材剧志大,闻见杂博。案往旧造说,谓之‘五行’,甚僻违而无类,幽隐而无说,闭约而无解……是则子思、孟轲之罪也。”
酷夏的午后甚是炎热,即便等到下春(悬车之前的一个时辰),中庭里也还是热极。好在宫殿是十字形的,东西南北可以通透,为了凉爽些,东宫的寺竖宫女们将四面堂门都打开,又于太子、太子傅的几案周放置了冰块,如此才让人感觉舒服些。
太子傅等于是上大夫(大夫即卿),注重礼容的荀况不惧酷暑,玄衣玄裳的朗诵文章《非十二子》。所谓非十二子,便是它嚣、魏牟、陈仲、史鱼酋、墨翟、宋钘、慎到、田骈、惠施、邓析、子思、孟轲等十二人。这其中,有名家、有墨家、有法家、有儒家,这些人皆被荀况批判。熊荆初听还不觉得什么,听到最后心里想的越是复杂。
荀子老迈,可精神并不萎靡。不但不萎靡,进攻欲望还很强。若不如此,为何会一开始不教《礼》而先教《非十二子》?他对各家各说专门著文批判,对鶡冠子之学、对宋玉之流也多为排斥,这就让熊荆有些好奇,他会如何批判鶡冠子的道家。
“老子有见于诎,无见于信,有诎而无信,则贵贱不分;有齐而无畸,则政令不施;有少而无多,则群众不化……”
刚想着荀况会如何批判鶡冠子的道家,荀况就开始历数道家之罪。诎就是屈,信即是伸,此话的意思是说道家只会‘屈’而不见‘伸’,太过委曲求全了。而委曲求全的结果就是贵人不贵,因为屈伸是区分贵贱等级的标志,贵人只屈不伸张就会贵贱不分。
荀况授课先是由自己通读一次,下节课由学生背咏,然后讲解。《非十二子》加上批判老庄之后就是《非十四子》,《非十四子》篇章不短,荀况担心弟子理解不了,故分四课讲完。
“一天下,财万物,长养人民,兼利天下,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八说者立息,十四子者迁化,则圣人之得势者,舜、禹是也。今夫仁人也,将何务哉?上则……”
文章快结尾的时候,荀况读愈发高昂,熊荆也挺腰端庄,以免被他训斥,谁想这时候从西室出来一个持节谒者,他的揖礼让荀况不得不停顿下来。“你是何人?”
“小臣乃谒者烨,奉大王之命请大子殿下至正寝。”谒者知道荀况的身份,因而再揖,召节也被他双手捧出,示之荀况,那节是两节。君王以铜节召人是周礼,一节为召,二节为重,三节为急。谒者出示两节铜节,是说大王相召是有要事。
“不急。”荀况还是刚才被打断朗诵时的不悦神情,“大王即命我为大子傅,自由我教导大子。诸事,以学为重。你去正寝复命,就言大子殿下课后即到。”
荀况说完就不再看谒者,又开始朗诵:“今夫仁人也,将何务哉?上则法舜、禹之制,下则法仲尼、子弓之义,以务息十四子之说,如是则天下之害除,仁人之事毕,圣王之迹著……”
东宫里,荀况倾情朗诵,正寝楚王案下,黄歇、昭黍、淖狡、工尹刀、集尹等人跪坐而议。
众人说的正是钜铁之事。楚国不但是用铜大国也是产铜大国,楚国的铜除了不卖给秦国和齐国,韩魏燕赵、甚至是戎狄蛮夷,也是会卖的。正因为有铜矿之利,大府才能年入数万金,现在好了,钜铁只卖二十钱,铜却要卖三十钱,这怎得一个乱子。
“禀大王,大子傅言以学为重,大子课后即至。”谒者回报,召节捧过头顶。
“呵呵……”众人诧异间,黄歇笑了,“荀子为师以严著名,于稷下时教课便不喜旁扰。”
“这可是国务!”淖狡气急。他头一甩,胡子横飞,“再去召大子。”
“罢了。”熊元说话了,他的声音还是中气不足,病也只是稳定,并未痊愈——这是夏天,夏天热,身体、血管膨胀,病情自会缓一缓。“此事待荆儿课后在议吧。”
“唯。”谒者闻言将召节还给了寺人,然后退了下去。
谒者退后,正寝一片安静,唯有漏壶水一点点滴下。或许是太寂静了,熊元转问集尹道:“开挖两月有余,历山煤矿若何?”
“禀大王:已辩准矿脉,只是、只是……”历山煤矿已由集尹负责,用的不再全是农工,铜绿山专业铜矿工调来了不少。
“只是如何?”熊元追问。经过刚才的商议,他已经明白煤的重要性。
“只是矿井已逾十丈,然所挖之煤仍不可用。”集尹道,“殿下说,此皆为煤渣,并非煤。”
“煤渣?”连同熊元在内,大家都有些失望。十丈,按楚尺就是二十三点一米,挖了这么深还不见煤,莫不是此地无矿。
“大王,铜绿山矿井不少也逾十丈,最深者近三十丈。”工尹刀进言道:“历山距郢都不远,距淮水更近。殿下言,煤铁之物,首重交通,交通不畅,成本大增。历山既有煤渣,当有煤土,只是需挖的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