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吴越两师确实要打起来了。从景骅那句‘大子安居东宫’出口,军司马子孤便策马返回越师,只留主将阳履带着短兵在城下等候太子熊荆现身。子孤一回营,设备吴师的消息便传遍全军,然后越师的整列就变了,之前军阵是正对郢都的,现在则正对吴师。
越师在众目睽睽下忽然变阵,吴师这边立刻大哗——拜夫差勾践所赐,两国乃是世仇,虽说现在全在楚国治下,可仇恨不是那么容易消解的,要到秦末时吴申之子吴苪与勾践后裔无诸等人结盟抗秦,才了结了先祖的恩怨。此时越师戈戟相向,吴人不等主将指挥,也在仓促之间变阵。三万对两万,双距离不及百步,弓满弦弩上机,厮杀一触即发。
“子孤,你欲何为?!”吴师军阵中有人大喝,是紧急赶回来的周文。
“我不为何。”子孤居于越师军阵之后,“我不过担心你我皆被李园所骗。”
“李园如何骗你?”周文大声辩道。“令尹之死可有假?悍王子可有假?”
“周文,你毋需多言,一切等大子现身再说。”子孤不想和周文做口舌之争,而是鸣金命令越师缓缓后退。两师距离不过百步,万一那个弓箭手不小心放了箭,那就悲剧了。
“子履,你万万不可相信贼徒景骅的一面之辞啊!”几乎是在同时,城下的黄庸苦口婆心告诫阳履。他本想走到近前,可阳履的短兵拦住了他。
“子履,大子已被景骅所弑,你是见不到大子的。”黄庸依旧大喊。
“是否是一面之辞,片刻便知。”黄庸激动,阳履则显得冷静。
阳履也是王族支脉,他是弑杀楚成王即位的商臣之子熊扬之后(楚庄王弟)。那次弑父因留下熊掌难熟一语而广为后人所知。熊扬对此深以为耻,故留下忠君勿乱的祖训。
李园无符节而调兵,吴师多为令尹黄歇封地之兵,黄歇此前又欲立悍王子,这些线索连起来,让阳履隐隐得出这么一个结论:黄歇未死,他和李园等人如此折腾是为了攻破兵力空虚的郢都,好弑杀大子,立熊悍为王。如果自己帮着李园黄庸等人攻城,那便是千古大错了。
楚国八百余年,公族绝大多数极为忠诚,这里面有公族势力不如三晋中原等国强大的原因,也有公族本身凝聚力强的原因。楚国政治史中,楚武王是一个节点,楚庄王是另一个节点。前者以蛮夷自居,封子为王,与周朝分庭抗礼的同时又模仿周朝,如此粗略构建了楚国的政治机器。楚国官名多为尹,学的便是周天子而非各诸侯国;
而后者却尽去楚国的蛮夷之气,从生活起居到军政制度全面学习中原诸国,最后败晋成霸。春秋霸通伯,所谓伯季仲叔,伯是嫡长子的意思。楚庄王称霸,等于政治上承认周天子天下共主的地位,自己则是他的嫡长子。
若敖氏之乱,与其说是夺权,倒不如说是路线之争:以若敖氏为代表的公族希望楚国能保持立国以来的传统,国君尊重各大公族日益增多的利益,而不是向中原国家那样,公族的利益越来越往国君手里集中;楚庄王则希望各大公族能全力支持自己,一雪祖父楚成王城濮之战的耻辱,使楚国成为天下公认的霸主。
路线争斗的最后是以楚庄王胜利、楚国成为天下霸主而结束,但楚国在外称霸的同时,国内公族日渐离心,哪怕庄王频繁调动大县县尹,命之于亲信也无济于事,最终的结果便是后续楚王大量分封子孙,以促成以封君为代表新公族制约以县尹为代表老公族的局面。
阳履先祖熊扬就是最早的那批封君,虽然封地已失,可他仍是封君的立场:完全忠于楚王。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个还未即位的楚王命运多舛,此时正处于送命的举动中。
“殿下,末将愿率师于殿下一同前往北门。”熊荆已经上了四轮马车,十五乘宫甲出了十乘,一千环卫也出动了四百五十人(三个刀盾阵),可邓遂还是不放心。
加上身边的剑士,已经是一千五百人护送自己出宫,熊荆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他婉言道:“你是王城守将,怎可离城而去?等我回来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