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寝所有服侍的寺人都已屏退到寝外,唯长姜与自己的几个心腹守于阶前。任何人来他都以‘大王已安寝’打发。燕朝内,听完华阳太后之策的三闾大夫屈遂心花怒放,这是救楚国第六策:以楚国公主所生嫡子为秦王,再有熊启这样的楚臣佐之,楚国必得存续。
“不行,太晚了!”熊荆摇头。他知道历史,秦王赵政就是秦始皇,他死时天下一统已多年。
“大王为何言晚?待蔳公主生出嫡子,秦、秦王薨后自有嫡子即位,秦国有子启操持朝政,我国与秦国……”屈遂结结巴巴,不解熊荆之意。
“秦王薨时六国已灭,天下已然一统。”熊荆不知该如何解释那些发生过的历史,这绝不是‘生而知之’能解释得清楚的,他肯定道:“楚国等不到那个时候。”
“如若……”阳文君和熊启对视一眼,沉声道:“如若于秦国灭赵之前刺杀秦王,后再由子启助公主嫡子即位,大王以为可否?”
屈遂终究是贵族,被阳文君的刺杀奇谋惊得张大了嘴,熊启则一脸苦涩,他和秦王朝夕相处,无论多少总有一些情义。只是,秦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情义,他随即正色道:“若真如大王所言那般为时过晚,熊启愿行此策。”
“不行!”熊荆继续摇头。
“如何不行?”阳文君诧异,“大王既称自己乃蛮夷,又何必拘于妇人之仁?臣闻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成败之间,皆在智谋与手段……”
阳文君脸颊消瘦,皮肤有些蜡黄。二十多年前他便知用计谋夺位,二十多年后他自然能以刺杀拒秦,熊荆看着他竭力说服自己的焦急模样,忽然间有些厌恶。
“即便刺杀秦王,亦不能和兄长有半分干系!”熊荆打断他,此话说的熊启心中一暖。“再说嫁蔳媭于秦王乃楚国势弱之举,而约战之事,楚军又是必胜,楚国以何种理由嫁公主于秦国?秦军败,兄长难道不会召来秦王责怪?”
“约战之事,我回咸阳复命时大可直言此战将败。秦人好战,又得上游,必谴舟师入楚一战。联姻并非楚国势弱之举,昔先君襄王迎娶秦女并非势强,而是势弱。楚军胜,秦王乃惧,惧楚方看重秦楚之姻,看重才能以蔳公主嫡子为大子。”
熊启说完,又担心弟弟太过迂腐,再道:“王弟请知:秦人不重信义只重功利,只惧强者不恤弱者。楚军愈强,庶兄越能游刃于秦廷。阳文君之策虽不义,却最为可行,请王弟行之。”
“不会如此容易的!”熊荆还是摇头。后世有种说法叫做‘面位之子’,生来就是人挡杀人、神挡杀神。这个时代面位之子显然是秦王赵政而非他楚王熊荆,刺杀如果能解决问题的话,那还要战争干什么?可再想到行此策楚国或能多几十年的时间,他又不得不同意。
“若行此策,亦是独行,与兄长无干。”他道。“从今日始,兄长只与我联系,万不可与楚国其他侯者相触,亦不必传递秦国讯报。屈卿、阳文君,此事在楚国是否仅我等三人知晓?”
“既只有我等三人,若我兄长获罪……”得到肯定答复的熊荆再道,意思不言自明。
“臣必守此秘,违者请大王诛族!”屈遂和阳文君不等熊荆出言,便郑重揖道。只是此言说完阳文君再道:“臣有一事,请大王准允。”
“你说。”熊荆不知他所求何事。
“臣入郢以来,皆言和秦。既如此,与秦和亲后请大王以臣为令尹,如此以方能惑秦。”
阳文君之请先与屈遂、熊启两人商议过,他提出此请后熊启也道:“姑母素重阳文君,请王弟重用之。”
屈遂则眼睛巴巴的望着,意思再明显不过。熊荆心中吃惊,却极为诚恳的看着熊启:“若秦王刺而未死,如何?将整个楚国压在刺秦之上,我不愿、也不敢。见兄长之前我曾与群臣商议,楚国拒秦,不在外而在内……”
“在内?”熊启也看着熊荆,他能感受那乌黑眸子后的真诚。
“此事一言难尽。”熊荆也不知道如何启口。“合纵攻秦并无可能,楚国只能大变图强。若仅是维持当下之状,以阳文君为令尹自然可,然大变已起,忽而以阳文君为令尹,其余朝臣必生嫌隙之心,于事不利。不如,以阳文君为太宰,如何?”
“太宰?”楚国的太宰就是外交部长,负责出使、接待等事务。这自然不能和令尹相比,黄歇任令尹时,国人只知有令尹而不知有楚王。
“令尹或是昭黍、或者淖狡,”熊荆直言不讳了。“然昭黍是文臣,楚国今后又多战事,恐以淖狡为令尹。此事虽未明示,然群臣已知我意,改之不妥。”
“若是如此,”熊荆直言到这种地步了,熊启只能看向阳文君。“可否屈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