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画剪过烛芯,复又走至桌旁,检查林染暖笼里的茶水,摸了摸,觉得已经有点变温,于是拎出来,转身走出去重新换了一壶。
如烟近前来禀告:“回禀公子,竹公子来了。”
林竹从她身后大步跨到前面,不见外地坐在外间的圆桌旁,对着如烟笑:“去把你们公子藏的霜露拿出来,给我泡上一壶。”
如烟请示地看向林染,见他点点头,便转身下去。
“你来我这,就是惦记那坛霜露?”林染手上不停,继续在一些纸张上批注着什么。
林竹混不吝道:“师兄莫非是舍不得?”
林染头都没抬,语调平缓:“你既喜欢,早来找我要就是了,何必忍到现在,难道你要,我还能不给你?师兄什么东西不由着你挑了?”
林竹做出求饶的手势:“师兄,你饶了我吧,师父整日都说我不懂事,多亏有你替我担待着,要是再知道我把你的霜露给据为己有,逃不了又是一顿骂,我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大过年的,多晦气,像这样多好,我馋了就来你这要点喝,还能时常惦记惦记,不至于一次太多,断了念想。”
林染笑着摇摇头。
说话间,如画已经换了一壶新茶进来,见林竹在,行了礼,便向书房里间走去,准备给林染倒茶,被林竹叫住:“这壶茶就别给师兄喝了,拿下去,赏了你们喝吧。”
如画看向林染,见他没有表态,便为难道:“这是刚沏好的茶,公子向来夜里要喝,用来提神的。”
林竹晃晃头:“如烟姐姐已经去泡霜露啦,既有这好东西,还喝这茶作甚?”
如画眼里闪过一丝心疼,林竹没放过,哈哈大笑:“师兄又不好那个,留着也是暴殄天物,你干嘛那么舍不得给我喝?”
如画低头,不做声。
林染抬头制止林竹:“你喜欢喝就喝吧,我喝不惯那东西,提神醒脑,还是茶来得有用,如画,别理她,倒上。”
如画刚倒好茶水,如烟已经端着茶壶茶杯进来,无声地搁置在林竹面前,转身两个丫鬟都退了下去,屋子里只剩师兄弟俩,谁都没说话,一时静悄悄的,只闻蜡烛火苗跳动燃烧扑簌的声音。
“师兄,你真不愧是咱们府里第一本分人,瞧瞧你屋里的丫鬟们,行事举止都跟你一个章程,生怕多说一个字泄露了天机,每一个都像个锯嘴葫芦,还是我屋子里的人活泛一点,相处着也不闷。”林竹自斟自饮,好不快活,嘴里的话也轻快了许多。
林染笑笑:“丫鬟们要那般活泼话多做什么?能好好伺候人,干好手里的活就行了。”
林竹还要反驳,林染又说:“都像你似的,府里还不吵翻天?”
林竹不服气:“府里还幸亏有我呢,不然就你跟师父俩,一个老成持重,一个卓尔不群,搞得国师府比西白山的浅草寺还清净呢!”
林染抬头瞪他,林竹咂咂嘴,不说话,继续喝着霜露。
“如今府里比往年热闹多了,师父看着也比往常快活许多,马上就是年关,你别挑这个时候生事端,安生过个年再说。”林染活动一下手腕,慢声叮嘱着。
林竹一听这话,将手里的杯子不轻不重丢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响。
林染好似没听到,眼皮都没动一下。
林竹盯了他好一会儿,最后放弃道:“师兄你非要这么笔耕不辍吗?陪我说会话都不行?”
林染歪头翻看着一旁的册子,再检查自己刚才写过的地方,随后回答他道:“你的心事我知道,找我说话也是枉然,解决不了实际问题,这种事,我的劝慰再多,对你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还得看你自己到底能不能想通。”
林竹站起来大步走进里间,刚奔至桌前,林染左手举起,做出一个停止的动作,林竹只好在桌前刹车,后又气不过,夸张道:“师兄你说话也得凭良心吧,我出这事后,你好像也没怎么劝慰过我,又何来不起作用一说?”
林染终于抬起头,放下笔,活动着手腕,看着眼前气势凶巴巴的小师弟,平静笑着问:“男女之事,强求不得,你素来聪慧,这种事,难道也要我说透吗?”
林竹一下子被噎了回去,气呼呼地又转身走到外间坐下,被接着一杯地喝,很快一壶霜露就没了,他嚷嚷叫着如烟,让她再去沏,不等转身,就被林染叫住:“重新沏好后,把剩下的霜露都送到茗溪阁,让妙镜好好收着。”
如烟咬咬唇,低头应着。
林竹歪头问道:“师兄你不必这么大方。”
林染笑:“无妨,你情场失意,我确实没怎么劝慰过你,这些就当做一片心意了吧。”
林竹刚要道谢,忽然想到什么,怀疑地问:“你送霜露给我,名义上是为了让我高兴,实际上,莫不是嫌我总来找你,烦我打扰你了吧?”
林染转了下眼珠,只笑笑,没表态。
林竹气结:“你到底是不是我师兄啊?就这么喜欢看我笑话?行行行,你们都嫌我烦,一个两个都看不上我,我才是这个世上最多余的人!”
林染听他这般抱怨,将提起的笔又放了回去,表情变得淡淡的,虽然也说不上动怒,但熟悉他的林竹还是能看出来,师兄这是不悦的表现。
“就算师父的前尘往事你不知晓,但你总该能看出,自从萧姑娘进了府,师父的变化吧?”林染语调并不重,仿若只是家常问询。
林竹无言。
“就算你平日不将心思放在府内,可我们做弟子的,又无尊亲,师父的日常起居总该上心些。你莫要跟我说,看不出来师父对待萧姑娘的不同之处,就算你再迟钝,看不出来,府里的传闻总能听到一二吧?”
林竹想要反驳:“我那不过是……”
林染也不打断他,由得他说,可林染‘是’了半天,愣是没说出完整一句话来。
林染这才松口气:“往日师父教训你,你总当是耳旁风,觉得师父对你太过严厉,我的话你就更不会放在心上了,只是,你终究有一天要自己闯荡,师父和我,能护得了你几时?”
林竹最不爱听这种话,团团圆圆的时候非要说什么离别的话,未雨绸缪,也不至于这般扫兴吧?
“也怪我和师父,总是对你硬不起心肠管教,才纵得你如今顽劣得像个八岁稚童。”
林染颇有几分自责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