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如不喜欢这种被威胁的感觉,好像她不吃饭,就是翻了什么滔天大罪一般,被林染的目光煎熬着,大步走过去,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她要把这些饭菜都丢掉,可是手刚碰到盘子的边缘,林染先她一步扣住盘子,另一只手扣住她的手,目光难得带着几分凌厉望向她。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臂之长,而林染似乎没有半点要避嫌的意思,卫景如却被他近在咫尺的侧颜撞了一下心房,林染只不过瞪了一眼过来,卫景如就心虚了,手却忘记收回,被林染攥在手心里,拉扯着坐下。
最后卫景如搞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乖巧地答应吃饭了,好像被林染那双眼睛望着,最后就莫名其妙妥协了一切。
而林染明明都没有说一句话,她竟然被人用眼神喝止住,卫景如想起来就觉得难堪,可是日后再回想起那一日的情景,好像留在心里印象最深的,反而不是这些所谓愤怒,而是林染那张明明温和却带着寒气的脸,让她不自觉就投了降。
事后的许多个晚上,每每念及那双眼睛和那张脸,卫景如都在床上翻来滚去,难以入睡,她不明白自己的焦灼是为何,却发现,她确实没办法对着林染那样的目光说不。
之后卫景如身边的丫鬟们好像跟林染达成了共识,一旦她有闹脾气搞不定的时候,都会奔去找他搬救兵,而林染也从来不高声说话,甚至很少对卫景如讲什么道理,往那一站,卫景如坚持不了一会儿就会让步。
而这一切,让卫景如的心既迷茫又慌张,有时候她甚至自虐地想到,发个脾气去试探林染的底线,可是每一回,都是她败下阵来。
最要命的是,向来不愿低头的卫景如,却甘之如饴,甚至心底隐隐期盼着林染的出现。
这次也一样,她承认是被顾夜阑的话给气着了,不甘心恼怒这些汹涌的情绪一股脑地涌向心头,她一时气血翻腾,险些要吐出一口血来,恨不能将房子拆了,一根一根地砸在顾夜阑冥顽不灵的头上!
她到底哪里比不上萧越,凭什么在这个府里要让她难堪?而顾夜阑又好在哪里,可以目中无人到这种地步?难道就因为她身为女儿家太过主动表达心意?所以顾夜阑就轻看自己?
那个萧越呢?府里的人都说她没什么规矩,跟丫鬟们镇日里说说笑笑,玩玩闹闹,丝毫形象气质都没有,更有人听到过,她跟顾夜阑经常吵架,不知为何,就争得面红脖子粗,可凭什么这样的人要让她卫景如败下阵来呢?
若是皇族公主,哪怕是来个异番公主也好,卫景如总能说服自己,可偏偏是这个相貌出身甚至连脾气秉性都比不上自己的萧越,竟然一口气拔下了她追逐了大半年的顾夜阑,这叫她心中怎能不气?
心里憋着一股火,加上下午吹了一阵风,卫景如觉得浑身都不爽利,掰掰手指头,也快到了小日子,周身更是不痛快,看见谁都想骂上两句,仿佛天底下的人都对她不起。
绿杨提出去找太医时,卫景如脑海里划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若她这次闹了脾气,会不会又把林染招来?如同往常的每一次那样?
这样想着,她登时觉得心中委屈更甚,小女儿的骄纵形态展露无遗,可惜了,林染来了,没几句话,她又节节败退。
卫景如在心里认命地叹口气,她怎么会忘记,林染不过是长着一张岁月静好的模样罢了,真要是较真起来,他的性子,未必有人拧得过。
不过,谁让自己就吃这一套,拿他没办法呢?
乖乖地喝下茶,林染又起身走到香炉旁,用手扇了两下,仔细闻了闻炉里的香味,对卫景如说道:“这个香不要再烧了,平日尚且,如今你头风不舒服,闻不得这种香,不若清净两日,反正你屋子里即便不焚香,气味也是好闻的。”
卫景如听到最后一句脸有点红,撇开头有点别扭地问:“你又知道了。”
林染只是笑笑,转过身去,望着炭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烛火映衬得林染的面色明明灭灭,卫景如在一旁,越过桌望着他,眼神似是一把弯刀,将林染的面容一点一滴刻在脑海里。
她竟然从心底深处察觉到一丝叫做贪婪的念想,她想就这么一直看着林染,即便什么都不要也没关系。
卫景如被自己这种想法吓了一跳,她匆忙地收回目光,神思恍惚了起来。
林染似未察觉,起身走到架子前,将一件外衣拿下,走至卫景如身旁,手法轻柔地为她披上,淡声道:“方才瞧见你打了个冷颤,屋子里虽然燃着炭火,终究是腊月天了,郡主要好生将养,年节时下还要进宫请安,不要耽误了正事。”
卫景如却一下子笑了:“要真是病了也好,过年省得我跑动了,也不用进宫去请安,人情往来的,累得很。大家过年都图吉利,我若病着,定然轻省。”
林染抬眼瞧她,目光里说不出什么意思,但卫景如被他这么一瞧,心里就发虚,拧着嗓子问:“你总这般看我做什么?”
林染收回目光,淡淡地回答:“没什么。”
卫景如还要再追根究底,林染忽然问道:“已经进了腊月,不知道郡主今年打算何时回府?”
卫景如脸色霎时就掉了下来:“怎么,你今日该不会是替你师父做说客的吧?他下午刚刚下了逐客令,晚上你就来问我什么时候走,你们倒是配合得默契。”
林染也不气,只是慢慢解释:“师父的意思我问过,郡主留或不留,他并不是很在意。”
“哼,只要我别去打扰萧姑娘的清净日子,也别出现在他面前,对吗?”卫景如冷声笑着。
林染回头看她,似有不解,隐隐藏着一丝失望:“郡主,你如今口中所出,都是此类言语吗?”
卫景如原本还想说些嘲讽的话,蓦地被林染这般一问,生生打住,紧接着,一种难堪的感觉蔓延开来。
她是王侯人家出身,内院人等诸多吵闹,侍妾良娣姨娘良人伺候父王的女人多的是,不光是她们洵王府,哪一家富贵人家都是如此,最不缺的,就是各类身份的女人。
而像她母亲那般,嫡出,尊贵,又有子女傍身的人,自然是占少数的,多数的女子,都只能在无尽的日子中耗尽精气神,走完一辈子。
内院漫长又乏味的日子,她见到最多的就是女人们之间的尖酸刻薄和说三道四,得宠,利益的不同,滋生了太多的嫉妒和愤恨,曾经,她最厌恶的不就是这些女人虚耗人生的言语行为吗?
所以她立志不在乎高门显贵,只为求一可心之人。
怎料到如今,她并没有求得一人心,却变得面目模糊,跟父王身后的那些个寂寞煎熬的女子一般,口出酸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