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仗刚开始打的时候,人人都认定永熙帝会胜,已顺利承袭卫国公爵的裴修祉为了向皇帝表明忠心,也是为了博取战功,领兵平叛,不想仗打到最后,云中王反败为胜,大军渐渐逼近京城,朝中不少人开始倒戈,裴修祉死守叛军打向京城的必经之地庆州,不敌后城破,带着嘉芙逃亡,路上被当时还是云中王世子的萧胤棠所俘。
后来发生的一切,不言而喻了。
嘉芙的美貌,足以倾城。
裴修祉默认了萧胤棠的夺妻之举。
但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嘉芙或许还能理解。
接下来发生的事,才让她对这个男人彻底地绝望。
她落入萧胤棠手中后,以自尽相胁,萧胤棠并未勉强她,只是将她带在身边。不久后,嘉芙意外地发现,多年前离了京城的裴右安如今竟在云中王的军中。
她和裴右安从前只在她小时去裴家的时候见过寥寥数面而已,从无往来,以表哥称他,不过只是顺了自己和二房的关系而已。那时她还小,在她的印象里,这个身上总是带着药的清苦气味的少年有着一张微微苍白的面庞,一双很好看的漆黑的眼,却透着和他年龄并不相符的早熟和冷漠。他高贵而疏远。在小小的她的眼里,高不可攀。她甚至怕他,偶尔在路上遇到,能避的话,总是立刻远远避开。虽然并不抱希望,但当时那样的情况,他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想方设法见到了他,开口向他求助。裴右安帮助了她,出面从萧胤棠手里要回她,并将她送回到了裴修祉的身边。
让嘉芙彻底绝望的,是丈夫裴修祉接下来的举动。
萧胤棠对她志在必得,虽然当时碍于裴右安的面子,答应放走了她,暗中却派人去向裴修祉做了暗示。
嘉芙并不知道他许诺,或是威胁了什么。反正最后的结局,就是她被自己的丈夫,亲手送给了萧胤棠。
当时的那一幕,她至今想来,依旧浑身发冷。
那天,裴修祉设下小桌,和嘉芙对饮,他仿佛喝醉了,定定地望着嘉芙,眼泪就流了出来。
嘉芙知他一直想重振裴家声威,因此,对因拥戴永熙帝登基而得势的前岳家宋家百般应承,受了不少的委屈,如今奉命平叛,本是个建功的大好机会,却又这样惨淡收场,大势已去,所有雄心和梦想都灰飞烟灭了。
知他心里难过,嘉芙百般安慰。他抱着她,像个孩子似的嚎啕痛哭,说自己对不起她,不配做个男人。
嘉芙那时并不懂他话里意思。见他如此难过,只恨自己没用,无法为夫君分担忧愁,只能陪着他一道流泪。
那晚上的最后,她喝醉了,被他抱着回了卧房。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男人换了,萧胤棠将她搂在怀中,酣眠未醒,而她浑身不着寸缕,头还疼的厉害。
嘉芙就此失去了自由。
她从卫国公夫人变成萧胤棠藏纳的禁脔,一块永远见不得光的禁脔。
云中王打赢了,也曾大张旗鼓寻找少帝萧彧的生死下落,被证知确实应当已死后,国不可无君,在文武百官的拥戴下称帝,是为世宗,他大赦天下,宽待永熙朝旧臣,这其中就包括裴修祉。而嘉芙再也没见过自己的这个前夫。
这许多年间,萧胤棠对她是极其宠爱的。在他当了皇帝后,仅仅因为她的名字里有“芙”这一字,他就在她住的金碧宫里种满了木芙蓉,秋日芙蓉怒盛之时,如她的名字,美的恍若人间仙宫。
所以她须回报他,禁脔对于帝王的最后回报,大概就是为他殉葬,追随他于地宫之中。
嘉芙眼眶发热,鼻头堵塞,一时透不出气。
月影渐渐升高,从西窗里斜射而入,屋子里朦朦胧胧,耳畔隐隐传来更夫的打更敲梆子声,更显夜的静谧。
亥时末了。
她从枕上坐了起来,一头青丝垂覆双肩,将她身子温柔包围。她坐了良久,翻身下了床,穿好衣裳,来到外间。
檀香睡在这里。今夜和她一同轮值的丫头木香睡的呼呼作响,檀香却睡的浅,嘉芙轻轻叫了声她,她便醒了。
“随我去个地方。”
嘉芙吩咐道。
嘉芙循路匆匆回了荣芳那里,坐下后,荣芳问她方才去前头的所见,她只拣见客的部分说了,跳过中途遇到老夫人的事,整个下午,再没出去过一步路。
天渐渐地黑了,宾客和宗族到齐,国公府里灯火辉煌,裴修祉、二老爷裴荃,老三裴修恪以及宗族里的几位德高望重长辈于寿堂前迎客,辛夫人二夫人并族里的一些妇人则应酬过府的各家女眷。嘉芙随了母亲来到寿堂时,拜寿已将近尾声,只剩小辈女眷了,她夹杂在一群光鲜亮丽的女人中间,立于寿堂一角,抬目看去,中堂高悬一副寿匾,上有裴荃为母祝寿所书的金光闪闪“宝婺星辉”四个大字,寿桌正中的显眼位置处,摆着以黄锻铺底的御赐制物,横架一双长柄如意,两边寿桃寿饼堆成宝塔山,左右依次列着各色贺寿之礼,华冠丽服,金玉满堂,说不尽的锦悦呈祥,道不完的富贵之气,裴老夫人也不复白天嘉芙见到时的样子,今夜头戴珠冠,诰命制服,手扶着整根沉香木所雕的龙头拐杖,满身富贵,端坐正中,看起来红光满面,精神健旺,频频含笑点头,叫对面那些前来向她参拜祝寿的起身。
嘉芙还是亲戚后辈的身份,排在后,随礼赞的引导,与前头人一道向老夫人拜寿。裴老夫人笑容满面,叫全都起身去后堂吃寿酒,乱哄哄一片欢声笑语里,就此出了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