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有些发慌,想把那口酒吐出来,又觉得有些无礼。
“是不是多了点味道。”他的眼睛里难得的有了点光彩。
我犹豫了一下,有些伤心。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是多了点味道。”
“是玉兰的影子的味道。”
我不禁感到有些害怕,扭动着身子想要站起来,他突然按住我说“你等一下你等一下”,冲进了里屋,再出来的时候手里都是些灯罩、枯枝、瓷盆,七零八落边走边掉。
“小豆子小豆子,我准备你长大些做好看的灯带你去上元节玩,你过十岁生日的时候做一个最大的疏枝横斜,你娶媳妇的时候做一个最好看的红梅落雪,但是来不及了,我要来不及了,你把这些都拿走吧……”
他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儿地往我手里塞。我使劲地拨开他强塞来的东西,他突然抱住了我的双腿跪在了地上,手上的东西“哗”的一声都掉在地上。
“小豆子你回来啦——”他拖长的尾音里带着奇怪的哭腔,像是一把锈钝的刀戳在心口。
不疼,痒。
“我当时娶你娘是动过坏心思,但是有了你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啊!为什么你也不管我了,跟你娘走了啊——”
我惊恐地把他从我身上拉开:“你说什么?什么意思?难道你当时娶玉兰嫂是为了……”
他抬起皱巴巴的手抹了把眼泪:“我一直想研究看看书上说的影子花酒,但是咱镇上人不多,就玉兰这么一个能下酒,我就想……”
我听着他边哭边讲,秋天的晚风穿过巷子吹过来,灌满了我的袍子,灌得我通体凉透。
“但是娶过来之后,我过了几天有家的日子,玉兰那么能干,你说我以前什么时候活得那么讲究过,就一直没忍心下手,再后来有了小豆子……”
他抬起脸看着我,突然膝盖向前挪动了两下,又张开双臂向我扑过来。我大叫一声推开他,转身跑远了,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我拐过一个弯,停下了脚步。我背靠着墙壁,因为惊惧和跑动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里却慢慢平静了下来。
我突然开始觉得有些难过,一种说不上的感觉堵在胸口,堵得人闷闷地发慌。
很远很远的地方,隐约传来老酒头带着哭腔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奇怪声音:
“这一锭银子三两三,拿与为娘我安家园……请能工上面把字錾,字字行行写得全,上写你父老酒头,下写你母丁玉兰……”
我莫名想起来,当初我走到他和玉兰嫂子住的院子前,门口贴了一副不应景的对联——
灯下静好几杯星轺露冕
酒里疯魔一曲铁板铜琶
她是我姐姐的女朋友和我说起的,她和我姐姐都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在荒山中彻夜漫步都不害怕的那种人。我一直很好奇她们难道就没有道听途说过老一辈的怪谈吗,难道就没有一件事令她们稍有感触吗。我终于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姐姐的女朋友本来还带着笑意的脸安静了一下,她沉默了一瞬间,有些犹豫的样子。而后她抬起了头,面色严肃的说出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答案。她说:有。
太阳的温度被氤氲在她侧面的阴影里,吹过了一丝略带凉意的风。我身子不由自主的抖了一抖,听她缓缓讲起那个被尘封多年的事。
那是发生在她妈妈身上的。六七十年代的金华,很多人都住在那种大院子里,一整个院子就只有一个公用厕所,她妈妈一家也是。那时候她妈妈刚上小学的样子,有一天和同院的女伴玩得太开心了,一不小心过了点。
当她们晚归回家的时候,大多数人家都已经熄灯了。黑夜静悄悄的,只有冷冷的风偶尔吹过,带来一阵阵颤栗。院子里光线模糊只有照的到月光的地方才能带来稍许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