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伤到要紧的经脉我知道。”项桓打断她,“你拔就是,不吃麻沸散我一样撑得住。”
宛遥覆上那把箭,掌心却没有力气。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见过再多的伤亡,若不是自己的亲人,未必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生死。
血肉的余温似乎传到了五指,半日前,银簪扎进躯体中的感觉浮现在四肢百骸。
项桓发现了她的迟疑,紧抿住嘴唇,厉声吼道:“拔箭啊宛遥!”
鲜血在他的情绪下不断涌出,她目光一顿,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双手不自觉的飞快用劲。
殷红泼墨一般洒在了她的鞋面。
伤口处血流不止。
宛遥跑去四周摘了几把车前草和百里香,一边哭一边嚼碎了给他伤口止血。她哭起来很少有声音,哭腔淡淡的,平静得有点压抑。
项桓失血过多,浑身使不上劲,只能瘫在树旁勉强调整呼吸。
周围很安静,他闭目养神,身侧的啜泣像瓷器破碎一样断断续续,余光一扫,没来由得感到心烦意乱。
“宛遥,你别哭了。”他皱起眉头,语气里带着无力和厌倦,“你哭得我心里好烦啊。”
后者听完当即收了声,好似掐断了源头,不敢作响。
项桓偶尔瞥过去,瞧见一张通红的脸,眼睛发肿,嘴唇咬得死紧,又觉得自己也许过分了点……
“算了,你还是哭吧……”
宛遥瞪了他一下,低声说:“我不想哭了。”
项桓闻言暗暗替自己辩解。
是你自己不想哭的,可不关我的事。
趁包扎的空隙,他才注意到,一夜未见宛遥狼狈了不少,衣裙上混着泥污血迹,深一块浅一块,耳边的发髻松垮地散在胸前。这身行头往长安城的乞丐堆里一站,估计能混个脸熟。
项桓不禁好笑,“让你去报个信,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她低了低头,将过程轻描淡写:“跑得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
“真没用。”他似笑非笑地随口嫌弃完,又问,“口信送到了吗?”
“送到了。”提起这个,宛遥混乱的思绪才终于拧成了一股,带着几分欣喜地说,“你知道吗,昨晚在高山集巡夜的居然是宇文将军。多亏有他,否则我还没那么顺利能联络到大司马。
“他现在应该还在找你,我去叫他过来帮忙!”
言罢,正要往回走,堪堪起身的那一瞬,项桓忽的抓住了她的手,拼着一口力气,直接将她拽得蹲了下来。
“要他帮什么忙。”项桓皲裂的唇角紧绷,借她手臂强撑着起来,“我自己能走。”
宛遥一条胳膊受不住他掌心的力道,只得用两手去扶,好不容易封好的伤口逐渐往外渗血,她看得直着急,到底是不能理解男人在同龄战友面前那令人匪夷所思的自尊心:“别动,再动该裂开了,项桓!”
他根本不会听她的,像只倔强的豹子,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项桓白着张脸让背脊离了那颗矮树,又在倾身的刹那,眼前猛地一黑。
他一脑袋栽下去,轻轻的一声响,抵在了宛遥肩膀。
那是一种说不出重量,分明很重可又无端有些发轻。
她无措地晾着双手,怔忡好一会儿才想起把人抱住,免得再往下滑。
“项桓?项桓……”
半晌没人应答。
宛遥紧紧揽着他的腰,埋首在胸膛呼吸着衣衫间浓重的血腥味,似乎只有拼命用力,双臂才不至于抖得那么厉害。
“项桓。”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倾诉,“我杀人了……”
可她知道他听不见。
平静的长安城郊在这日迎来了一场喧嚣,远近二十余里尽被官兵封锁,直到下午才陆续放行。
官道边的茶寮,上至老板娘,下到烧火夫,一个不剩的全数被押进了刑部大牢等候审问。
季长川翘掉了今早的朝会,接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的赶来善后。
当驻高山集的虎豹骑恭敬地把一地蛮人尸首亮给他看时,季长川隐约头疼地摁了摁眉心,尤其对方还好心地将属于折颜部大王爷的那具单独挑了出来。
头就更疼了。
“先……”他自己都语塞了下,“先抬去鸿胪寺,再找人到大理寺和刑部通报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