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想从战场上弃军先逃的赵王,众官,士绅,商人,百姓,厢军,城头上的一应人等,无不是感动的热泪盈眶。
而徐子文等人,却是只能往人群中再缩一缩了。
大旗竖起之时,两支骑兵已经近二百步,这么一点距离,便是步行也只是须臾间事,何况是马速提到最高的骑兵?
在城头人们欢呼之时,两支骑兵的中阵,也是恶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而大队骑阵,如狂风暴雨,又如暴迸下落的山石,迅疾若雷,直入敌骑阵之中!
此时玄甲骑保持阵列的优势便显露出来,几乎每个贼寇骑兵都感觉自己在面对三个以上的敌人,每个玄甲骑与伙伴的距离仍未超过一步,而对面的骑兵却是稀疏散乱,有的相隔好几步,有的则过于靠近,阵列也是有前有后,而玄甲骑的正面却是整齐依旧,双方对撞之初,贼寇骑兵便是人人以少敌多,陷入了被摧枯拉朽的惨败之中。
噼里啪啦的炸响接连响起,又仿佛是军中在放出号炮,战马在高速之时彼此对挤在一起,发出了巨大的震响。
骑士飞向半空,落在地面上的震响,还有被战马踩断肋骨,腿骨的脆响,或是直接被踩中胸,腹时的噗嗤响声接连不同,接着是人的闷哼,惨叫,怒吼,呻吟。
整个战场,是那么的暴烈,壮烈,惨烈,几乎在对冲的一瞬间,玄甲骑有不到四十人落马,而两排玄甲骑掠过之后,却是最少有三四百人左右的贼寇被长矟刺中,或是被刺中战马,或是直接被刺死,或是落于马下被自己一方或敌方的战马踩踏而死,纵然是运气极好,一时未死的,也是大声惨嚎呻吟,很多人被踏平胸前,或是踏中腹部,肚肠都流了满地,血肉模糊,状极惨烈,一次对冲之后,现场便是弥漫着强烈的血腥气息,而当场被杀,倒地的贼寇之多,几乎是一冲就直接打跨了贼寇的中间本阵,连带着将两翼的阵列也冲乱了,大股的贼寇尚有千人之多,却是疾冲而过,根本不敢与阵列尚且完全的玄甲骑交手了。
除了少数玄甲骑被敌人侥幸刺中,或是被敌人倒毙的将士和战马尸体绊倒而落马之外,大半的骑阵将士完好无损,只有少数人受轻伤,大半的人根本毫无损失,甚至破阵穿刺而过以后,玄甲骑的将士们连阵列都保持着基本的完好……
须眉皆白的杨世伟面露骇然之色,短小精悍的郑里奇亦是失语,而陈笃敬则连连拍击城堞,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其余诸国公,侯,还有城中的官绅,富商,厢军,百姓,都是看的目瞪口呆,甚至感觉惊骇莫名。
徐子文,陈敬中,陈敬辅,徐公达等人,也是目驰神摇,震动莫名,此时此刻,陈敬中等人是连一个字的非议之词也说不出来了。
人的嫉妒,总是因为经历,身份,还有各种观念上的原因,比如原本不如自己的人,突然飞黄腾达,嫉妒之情便是难免。
或是原本的同伴,好友,骤然富贵,也会令人黯然神伤,嫉妒之情不可避免的产生。
而在此时此刻,陈氏兄弟,徐公达,徐子文等人,却是连嫉妒之情也荡然无存了,他们或神色木然,或惊骇万分,或目瞪口呆的看着城墙之下的骑兵战,他们至此才真正明白,自己与中山王徐子先的差距,到底是有多大。
“玄甲铁骑之威,竟至如此?”林斗耀也不是完全不知兵,在任一路帅臣之前他也曾历任县,州府等职,在北方任职时讨贼也是家常便饭,所以
他才能对贼寇的情形如数家珍。
对禁军,贼寇,厢军的情形,林斗耀都是知之甚详。
对中山府军的战力,林斗耀向来的估算是和禁军相差不多,有的时候他自己感觉还是有些高估了,毕竟中山府军没有打过象样的硬仗,其对手多半是海盗之流,虽然胜绩颇多,战功累累,更有一战斩首两万级的骇人武功,但毕竟吃的都是软柿子,不要说北方的强胡,就算是和肆虐中原,河北,河东等地的流寇,中山府军也是没有正经交过手,其战力如何,还需要再受考验。
殊料眼前一战的结果,真的是令人目瞪口呆,简直不明所以。
看似轻捷骁勇,神色暴戾,敢拼敢杀,战场经验丰富无比的贼寇骑兵,居然被一冲至此?
虽然贼寇尚有千余骑,但确是在玄甲骑当面冲击之后溃败逃窜,两边对冲之后,两翼的贼骑根本不敢回头兜剿,而是顺着被打穿的中阵一起向前继续奔逃。
千多贼寇,已经跑成散成不堪的乱骑,根本不复有阵列存在。
而玄甲骑阵列完整,冲出二百余步之后,逐渐放慢马速,在旗帜和哨声中重新整队完毕,又是整齐划一的两排队列,冲阵过后的铁骑兵,犹如打磨过后的快刀,又向着对面的贼寇缓缓逼迫而去。
面对再度逼来的玄甲骑,贼骑显然相当混乱,虽然也在努力整队,却如同被捣了巢空的乱蜂,乱哄哄的来回飞舞,却始终是一团混乱。
在此时此刻,刚刚渡江而至的府军主力,也是绕过村落和稀疏的林地,真正出现在贼骑和城头军民的眼前。
中山王的王纛之下,盛列军士,过万将士在田野,村落,官道上列阵而进,长矟和横刀如林,大量的灰袍军士部伍森严,在无数面军旗的指引之下,已经束甲而行的将士们排开整齐划一的队列,在高昂的鼓声声中,迈着齐涮涮的步伐,向着骑兵交战的战场之上,奋步疾行。
在所有人的眼前,眼前的一切简直就是一幕奇景。
过万军队,装束一致,旗帜鲜明,禁军亦能做到。
但部伍之整,部勒之严,行伍之肃,这却是禁军也办不到的事了。
林斗耀,杨世伟,郑里奇,陈笃敬,陈笃光,陈笃礼,陈笃名等人俱是热泪盈眶……此前有大军惨败,此后又有贼骑围城,城中人心惶惶,这些红袍大员有担忧,也有惶惧,更多的还是耻辱。
朝纲不振,大魏民心不附,地方人心思乱,包括朝廷中枢也在内斗不休……这些事情其实人人都是知道,但众人俱是没有想到,在福建路这样的富裕地方,居然也会出现流贼生事,消灭禁军主力,歼灭厢军大半,包围府城之事。
在此之前,有海盗犯境,各官也是打算据城自守。但那时候并没有太多担忧和羞耻感,因为海盗纵横天下,勒索诸国,南洋,东洋,西洋诸国,仰海盗鼻息的可不止一国。大魏这里,可没有海盗如康天祈那样驻节一方,俨然是一方诸侯之事。海盗了不起来劫掠一番也便撤走了,否则朝廷随意调几个军过来,海盗难道还能和禁军野地浪战?
此前不论如何,诸官都有一份从容和底气,此次流寇围城,却是对各人的心理催折的很厉害。大军全灭,朝廷无力,短时间指望不上,怕是等朝廷调兵前来之时,也只能给自己等人收尸,没有别的可能了。
甚至流寇得福州,泉州,实力大增,朝廷主力困于北伐,能不能凑起一支十来万人的大军,以及相关的粮饷来讨伐,也属未知之事,很有可能便是李开明就此难制,成为南方心腹大患,乃至于割据南方。
在看到中山府军出现之前,城墙上的衮衮诸公已经是相当绝望,很多有见识的官员,士绅,商人,也多半是如此。
很多人盘算的就是在贼骑能合围之前,迅速带着家人和金银细软,通过往泉州连江各县的山涧官道,逃往泉州,这也是维一的求生之道。
至于山道艰险,众多人逃命时会被贼骑追杀,发生各种意外,最终能活下来多少人,只能任凭天意。
在做这些盘算的时候,哪怕内心坚如铁石的男子,也不免有酸楚之感。
是以在此之时,看到府军军旗漫山遍野,军容之盛令人动容,又再看到中山王的王纛高高竖立,再近一些,则见骑白马的徐子先立于王纛之下,戴远游冠,穿亲王黑色四团龙的龙袍,这是本朝亲王在大朝会和大征伐时才会穿着的冠服,平常时候,都是燕居的长袍和幞头,最多是大科花的紫袍,配展脚幞头,便算是相当正式的服饰了。
而当众人看到穿戴大魏亲王主持大征伐的冠服,骑马而来的徐子先时,纵是男子亦泪流满面,援军前来,城头上居然一片嚎啕,也是因为此前的压力过大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