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老说的是。”一个荆南的大商人面色激动的道:“我等盼着徐大人能到咱们荆南去,越早越好!”
“我们江西也好不到哪去,只有洪州等少数地方太平,其余各地也是盗匪多如牛毛。”
“为盗的,除了有一些是真的缴不起赋税,为了吃饭不得不然,多半还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原本就是小偷小摸,甚至原本就敢杀人越货。地方越不太平,这些人就是越狠。”
“他们抢的又不是绅粮大户,多半是祸害地方上的富商和中产之家,裹挟贫民与他们一起抢。为了抢掠,不管如何残忍的事都做的出来。绑人家的孩子,送钱稍迟就会撕票,弟在老家见过多次这种事,被绑的孩子多半是几岁大的男孩,撕票之后,其父母哭泣之状令人不忍目睹,那种伤心惨毒,未亲眼得见的如何能知其万一?至于抢掠杀人,经常整村的杀光,焚村,都是常有之事。我荆南民风彪悍,山民白天下地劳作,看着勤劳朴实,晚间便是把锄头一放,在道路两旁劫掠过往商人,而且很少放人活口,多半是杀了之后在山里择一深坑一丢,或是挖坑掩埋。多少广东南路的过往之人在咱们那里丢了性命,根本查察不到。本地的提刑司和地方州县衙差,要么过问不了,无能为力,要么干脆和盗贼联手,彼此分成。大的盗匪多达千人乃至几千人,少的一股也有数十人,盗贼多如牛毛,要说赋税沉重,其余各路亦是重税,也未见得如我荆南这般厉害。所以秦王殿下说治乱世要用重典,若以减赋先行,再对盗匪痛下杀手,这是最为正经的路子,这一下士绅和良善百姓都能喘口气,既能吃饱饭,又不必担心被人绑了孩子,或是杀上门来,地方上的实利和人心,一下子都能归于殿下所有了。”
这个荆南商人述说之时,时而悲愤,时而沉郁,那种伤心和愤怒之至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作伪之处,所述荆南之事时令人胆战心惊,也真的不知道这些商人大户在那等地方是怎么熬下来的。
众人又惊又疑时,陈笃竹点了点头,用颇为肯定的语气说道:“所说是实,老夫去荆南多次,这两年也是不太赶过去了。”
陈笃竹这样的世家出身的身份,到各处官府都会有人照应,这样背景的官绅巨商,居然也有不敢过去的地方,这一下所有人俱是相信,那荆南人所说之事应该是事实。
魏翼和郑明远走在一处,郑明远在此时才叹道:“此前我感觉秦王殿下一下子诛杀过千人,手段太过酷厉,现在听着各路商人所述情形,一则庆幸我福建路未到那般情形,二来也是深感殿下处置的极对。”
“今日请郑兄你来,就是要借助报纸之力。”魏翼其实是大忙人,此前已经准备折返澎湖,在半途却是被徐子先叫了回来,原因也是简单,要和眼前这报纸主编沟通交流,将徐子先的意思给透露出去。
“我已经明白了。”郑明远正色道:“此前我也是觉得秦王殿下手段太急太残酷,现在已经明白过来,若不用这般重刑,一旦地方糜烂下去,成为荆南,荆北那般情形也并非不可能。况且杀戮虽重,却是明正典刑,无人有什么怪话可说。”
“接下来
秦王府也会办报,还会鼓励昌文侯府等诸多勋贵,官绅家族联手办报。”魏翼道:“不过周报是老牌报纸,秦王会取消很多审核与发行的限制,只要不是故意造假,编造谣言有违法度,报纸上没有什么不可说的。这一次我和郑兄通气,并不是叫郑兄报道殿下行事的经过和替殿下解释,而是叫老兄把此前的质疑先登出来,对殿下的行事提出质疑和反对。”
“啊?”郑明远的嘴巴张的老大,一时没有理解魏翼的用意。
魏翼含笑道:“我往澎湖的半路被秦王召回,总不至于是为了叫报纸替殿下解释……幕府会有塘报,各报纸都能转载,殿下的意思是,既然说要重舆论,叫所有人都能发声,有所质疑就不能挑身份,今天大伙儿不敢质疑秦王,明天再出一个魏王,晋王,大伙还是不敢挑毛病,那所谓的重舆论,重在何处,有何意义可言?所以,郑兄的周报,一定要长篇大论,将眼下之事报道出来,郑兄亲自写篇文章,对眼前之事加以抨击……”
郑明远苦笑道:“那我的周报还要不要了,我只是总编,上头还有若干个大股东,办报是要赚钱的。”
“殿下重法度,绝不会有幕府中人敢挑毛病,找麻烦,这一层请老兄放心。至于股东方面,就要你老兄顶过去了。要说赚钱,老兄做这样的事,周报的形象反而会拔高一块去,这不是实际的利益?”
魏翼也是办过报的,郑明远想糊弄他是办不到的事。
大魏此前对报纸管束较严,也或以说是保护不力,报纸要是得罪什么达官显贵,从股东到主编,普通的责编都有可能被报复。
在重重威胁之下,报纸当然也就刊登一些花边新闻和坊间八卦来吸引眼球,正版就转录朝廷邸抄,然后是文学版块也较为重要,毕竟买报的多半是有闲暇和余财的读书智识阶层,普通的百姓就算能看的懂文字,也断然不会买五文钱去买一份报纸来看,五文钱够买两到三个烧饼了,寒门百姓,怎会把钱浪费在这等用途上头。
自徐子先开幕后,三令五申,任何宗室勋贵和官员不得以言罪人,对报纸舆论监督官府之事再三强调,消息传开之后,郑明远在内的颇多报人都感觉振奋。
要是有报纸敢攻讦秦王,必定会大幅度的吸引眼球,各家报纸会纷纷转登,弄到洛阳纸贵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这样做,一则是要冒大风险,徐子先毕竟是开府秦王,手握重权,刚刚在城外下令将一千余人斩首,这等威势和杀气,凛然难犯,郑明远心中自是会有一些紧张。
二来便是郑明远对徐子先也是心怀感激,不愿在报纸上出言批评。
“我从业二十年……”郑明远苦笑道:“还真是未听闻有这般奇事。”
郑明远看看魏翼,突然道:“不会是燕客你唬我,在逗我玩?”
“我来回奔波几十里,就为了和郑兄说笑耍子?”魏翼手一摊,也是颇为无奈的道:“这真的是明达的嘱托,并且再三叮嘱一定要尽快施行。”
“殿下的胸襟,真是令人无比佩服……”这一下郑明远是真的感慨万分了,眼下之事也真的是从未听说过的奇闻。
“你也不必如此。”魏翼道:“老实说吧,明达这么做,也自有其用意在,一则是真的要放开报纸舆论,监管也肯定是要有,不能任由报纸拿了钱胡说八道,随意攻讦官员,非议曲解政策,但这事会从律法制度出发,而不是人的一时好恶,否则今日秦王有权,昨日赵王有权,舆论被掌控左右,谈什么监督?二来便是行军法杀人,虽法理上无可争议,也是救时济世之举,但传扬开来,毕竟会影响明达的形象,报纸一攻,人们反而会将怨气和不满发泄出来,而秦王对报纸和你郑主编无可奈何,不加处置,这样一来,报纸监督这一件事,算是真正能落在实处了。”
郑明远无话可说,当下道:“唯有一件事,请幕府派些兵马对报社和我本人加以保护,否则在下知道秦王府军也都是能读书看报的,别哪个军汉读了文章之后怒上心头,跑过来打兄弟一顿,甚至暗地里给咱一箭,那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这话郑明远可不是在说笑话,这种情形不但是有可能,而是非常的有可能!
魏翼忍住笑,抱拳正色道:“郑兄放心,回头我就和殿下说,调一小队兵马来保护郑兄。”
“这样最好,承情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