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有个地方,前朝时叫大京桥,到了本朝,这地方则被称为宗室营。
周氏是前朝的名阀,枝繁叶茂,族人众多。太祖皇帝登基后,周氏一族便也进京了。
这些亲戚之中,除了太祖皇帝的嫡系一脉封王开府,其他人便住在了旧时的大京桥,现在的宗室营。
这些宗室们,在立朝初期,每家都有世袭恩封,但是到了如今,有恩封的也只有几家了。除了被夺爵降爵的,还有一些是家里的次子或庶子。宗室子弟不能参加科举,恩封又大多只传嫡长,若是其他儿子没有本事,在衙门里寻不到差事,便只能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周骋便是这样一位二世祖。
周骋的高祖父是太祖皇帝的远房兄弟,这个远房有多远,恐怕连他的高祖父自己也说不清。
在前朝时,他们这一支勉强算是周氏旁支,靠着逢年过节到嫡房磕头混个脸熟,得些好处。
那时的处境,就和天底下很多姓周的差不多,嫡房的人压根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但是周骋的高祖父却和其他姓周的不一样,他胆子大,在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打架不要命,人送外号周大愣子。加之家里又很穷,越是到嫡房打秋风就越是觉得家穷,于是太祖皇帝起兵的时候,其他周氏族人还在观望,周大愣子却卖了他娘留给他的金簪子,买了一把大朴刀,他扛着这把大朴刀找到太祖皇帝,对太祖皇帝说道:“哥别的不会,就会打架,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
可惜周大愣子虽然好勇斗狠,但却不通兵法,又没有杨家兄弟的雄心壮志,太祖起兵的第二年,他带着十几个小兵到富户家里抢东西,一言不和动起手来,被打死了。
太祖皇帝登基后,一大群周氏族人等着封赏,其中就有周骋的曾祖父,他进京城不是来讨封的,而是来找爹。
太祖皇帝这才想起当年的周大愣子。可惜周大愣子一无战功,又死得不光彩,想要论功行赏自是不行。
但是太祖皇帝是个念旧的人,他念着当年周大愣子是第一个跟着他的族人,便给了一个正四品武职挂补的袭职。
按理,周大愣子的后代,嫡长子年满十八岁便有俸禄了,若是能补上缺儿,就是实打实的武官,宫中的侍卫首领也不过是正三品。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周骋的曾祖父生了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又给他带来了十二个孙子,这十二个孙子再继续生,于是到了周骋这一代,仅男丁就有二十五人。
可想而知,这二十五人中,只有一个能袭职,其他人便如周骋这样,整日在京城里闲逛。
整个宗室营,就属他们家男丁最多,也就属他们家最穷。
不仅如此,周大愣子的子孙们全都遗传了他的好勇斗狠精神,每一代都能有几个在京城扬名立万的。
这一代最出名的就是周骋了。
在京城,有句话叫做“家住宗室营,打架总会赢”。这句话说的就是周骋。
从小到大,周骋打架从来没有输过。
今年周骋十七岁,从十岁开始,他每年都会有十几天是住在顺天府衙门的,还有十几天住在大理寺的小牢房里。
当然,这些地方也只是小住而已,只要他想出来了,随时就能出来,但是他却愿意住在里面。
像他这样能在牢房里出出进进的,也没有几个,多威风啊!
他是宗室子弟,只要没有当街杀人,那便都是小惩。
前几天,周骋又住进了大理寺的小牢房,他没犯大事,就是把杨家六老爷杨信的小舅子的小舅子给打了,恰好大理寺少卿的轿子路过,看到他们当街打架,认出其中一个是周骋,就直接把他带回来了。
大理寺的牢房并不大,关押在这里的犯人都是暂押,大多关上几天就送到其他衙门。
牢头认识周骋,见他进来,就笑着说道:“骋爷,几天没见,又长高了。”
周骋问道:“最近伙食好吗?”
“不错不错,上好的五花肉。”牢头说道。
周骋找了个没有铺稻草的监号,自己走进去,往地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开始唱大戏。
这时,后背被人捅了一下,周骋回头一看,是隔壁监号的,和他只隔了一个铁栅栏。
“你丫的找死啊,也不打听打听小爷是谁?”周骋骂道。
那人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知道我家主子是谁不?说出来吓死你。”
“嘿,小爷还真不知道你家主子是哪根葱,我瞅着这里面风不大啊,从哪吹来你这么个臭屁精。你主子是谁,说来给小爷听听。”周骋也不唱大戏了,撸起袖子准备随时开打。
“我家主子啊,定国公府的,排行第六。”那人说道。
“你姥姥的,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萧小六那怂包蛋子,你回去问问他,在老白胡同那一回,是谁被揍得从狗洞里跑出去,你这狗奴才还在小爷我面前摆谱,丫的是你家主子又找揍了吧。”
别看周骋读书不多,可是他的记性很好。那年他十二岁,在老白胡同遇到萧小六,一言不合,两边就打起来了,他身边只有两个堂兄弟,萧小六却带着七八个狗腿子,定国公家的老疙瘩,金贵着呢
两拨人先是对骂,老子的爷爷是谁,老子的爹是谁,老子的哥哥有多厉害,老子在京城认识多少人,老子跺跺脚,就有多少人过来帮忙。
骂过以后,就开始动手了。正打得不可开交时,萧小六从狗洞里溜了,后来周骋才知道,原来萧小六的二哥闻讯赶来了,把萧小六吓得连架都不打了,从狗洞里跑了。
周骋想起这件事来,便哈哈大笑,太爽了。
不过这几年好像没有见过萧小六,听说那小子病了,谁知道是真是假,十有八、九是被他的哥哥们打残了,不敢出来见人。
“猪狗不如的东西,你们老萧家在京城也算是有头有脸了,你怎么也给关进来了?”周骋说完,觉得自己这话像是哪里不对,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不过,在这里居然遇到熟人,周骋还是挺开心的。
要知道能关在大理寺的,不是当官的,就是有祖荫的,那些人和周聘大多没有交情,当然,人家也不会和他攀交情。
虽说眼前这人是萧小六的手下,可是周骋还是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