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润饭店。”方震回答。
华润饭店在北京东边,是栋圆筒状大楼,有三十多层,上头有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旋转餐厅,颇为有名,很多归国华侨都喜欢住那里。我久闻其名,不过一次都没去过。
我们俩到了饭店楼下,进了大堂。方震连问都不问,直奔电梯而去。我心中大奇,难道药不是已经把回国的事告诉方震了?他这次不是秘密回国吗?
不过我没问,问了也是白问。方震这个家伙,该说的他会主动告诉你,不该说的,你一句也撬不出来。我偷偷斜过眼去,他正背靠电梯间,微微垂目,跟个佛爷似的。你完全揣测不出来,他此时的内心活动。
药不然是话太多,方震是话太少,我身边的朋友,还真是一个正常的都没有。一想到“朋友”这个词,我的心情忽地沉重起来。药不然现在到底算不算我的朋友?他是个背叛者,手里几条人命,不可原谅,但在九龙城寨时他却对我舍命相救。本来我已说动他去自首,可他后来又被老朝奉带走,行踪不明。
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么执著于寻找老朝奉,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药不然的关系。
带着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我们走到走廊尽头的一处房间前。方震按动门铃,门立刻开了。时间已经这么晚了,药不是居然还是一身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他微微抬起下巴,口气跩得像是一个算命先生。我苦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径直走进房间去。药不是“砰”地把门关上,我觉察有异,回头一看,发现方震居然没进来。
药不是道:“我们认识了许多年,所有和五脉相关的人里,只有他我才完全信任——但是他身份所限,接下来的事情不便参与。”
我点了点头。方震毕竟是公安身份,个人原则性又强。这种民间行为他能保守秘密就算是帮大忙了,不指望能暗中协助。
方震的这个态度,也暗示了刘局以及有关部门的立场——对抓老朝奉这事,他们不是很积极,至少不赞成像我这样的民间人士参与抓捕。所以方震所能做的,就只是把我送来华润饭店而已。
不过我原来都不知道,药不是和方震居然是多年好友。这两个人一个不苟言笑,一个沉默寡言,真不知道相处的时候怎么聊天。
我到一个新地方,习惯先观察四周。房间里的陈设精致而简洁,靠大床边上是一个硕大的行李箱,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皮夹和一叠文件,还有一把精致的电动剃须刀。这就是药不是这次回国的全部行李了。
看来他这人的个人欲望很低,自律性极强。这次回国的目的非常单纯,就是为了给药家报仇。
药不是不喜欢寒暄客套,连茶也不泡一杯,各自落座,直接开门见山道:“你既然来到我这,看来那顿晚宴吃得并不顺利?”
“呵呵。”我干笑了一声,把那个豆青药瓶拿出来,搁到茶几上,“忠义刻牌位,财帛动人心,这是人之常情。一个小瓶,就探出了他们的海底。”
药不是摆了摆手:“我对古董不在行,别用这些江湖术语,直接说结论吧。”
“大家都忙着赚钱,没人愿意节外生枝——除了我。”
药不是“嗯”了一声,双手抱臂:“我在那宅院里就说过了,五脉的人不值得信任。你要抓老朝奉,就只能跟我合作。”
我抬起手:“你先别着急。我还有一个疑问:你不是古董专业,连基本的术语都不懂,又久居国外,在中国缺少人脉。我为什么要跟你合作?”
药不是似乎早预料到我会质疑,他慢慢踱步到我面前,凝神盯了一阵,盯得我一阵心慌。然后他才开口道:“你不觉得,之前你犯的错误,就是因为太执著于古玩了吗?”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佛头案里,若你不执著于佛像本身,恐怕早就发现药不然不妥;《清明上河图》那件事,若不是你自作聪明以为发现了图中真相,又怎么会有后面那一系列风波?许愿,你确实是古董鉴赏的一把好手,可有时候这反而会成为障碍,让你绕很多路。”
“你是说,一个棒槌反而会更容易找出真相?”我半是讽刺地反击道。
药不是道:“你听过爱迪生的故事没有?”
“没有……”
“有一次,爱迪生想要测量一个灯泡的容量。他的一位高级助手又是测算深浅,又是计算弧度,忙得满头大汗。这时实验室里的实习生把灯泡接过去,倒满水,然后又把水倒进量杯,轻而易举地算出了体积——高级助手的数学功底比实习生要强多了,但他就是因为太过执著于计算,反而忽略了最简单的处理办法。你的问题也一样,鉴赏知识让你专注于古董,解决问题往往先入为主,忽略掉其他可能性。”
说到这里,药不是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尖:“我不懂古董,我原来是学医的,后来改学了商科。这两个专业,都需要逻辑——我会运用逻辑,引导你走上一条正确、高效、清楚的路,而不是被层出不穷的古玩绕晕了头。”
这家伙倒真是从不知谦虚,说话直来直往。我之前认识的人里,大概只有戴海燕是这种风格。
“老朝奉这个人,心思缜密,手段毒辣。若想逮住他的尾巴,寻常思路是不可能做到的,只能出其不意。他了解你,但他不知道我的存在——这就是咱们的机会。”
药不是显然已经有了通盘考虑,侃侃而谈,就像是在作一个学术报告。我盯着他,心中逐渐有了决定。
他说的没错,上次我信心十足地去追查老朝奉,结果反被百瑞莲当枪使,这让我一直心存顾忌,生怕再次被仇恨蒙蔽双眼,中了人家圈套。我确实需要一个搭档,能够裨补阙漏,帮助我及早觉察问题。
“问题只有一个,我怎么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不是老朝奉故意派人来骗我。”
我尖锐地问道,这个问题很可能会让他不高兴,但必须要说清楚才成。药不然、钟爱华,我先后遭到过两次背叛,而且对方都是我认为的绝不可能背叛我的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何况还是两次被咬,我必须得谨慎。
药不是赞许地点了点头:“问得好,说明你现在开始学着思考了。我说的当然都是真的,不过我没法证明,你只能赌赌运气。”
这算是一次坦诚而开放的对话了。我们两人对视片刻,同时笑了笑——准确地说,只有我笑了,他的唇角只是微微上翘了一下,与其说是微笑,倒不如说是一种矜持。
“我赌。”
我伸出手来,两个人简单地握了一下。一个小小的反老朝奉联盟,就此结成。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样做?”我问道,随即说了几个可能的调查方向,“我的大哥大随时保持开机,老朝奉有可能会再次打电话过来,可以看他打什么主意。还有,五脉里有些人也和他关系匪浅,咱们抓住一点,顺藤摸瓜……”
“这些都不行。”药不是手掌往下用力一切。
“啊?”
“老朝奉对你太了解了,你目前能接触到的任何线索,全都可能是他安排的圈套,皆不可用。”
“那该怎么办?”我有点发愣。
药不是竖起两根指头:“首先,你得切断一切和五脉的联系,彻底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让老朝奉无法掌握你的行踪。然后,我们去挖掘新的线索。”
“新的线索?”
“没错。送上门的好处,都是可疑的,只有自己主动发掘,才能获得干净的线索。这就好像一座土匪盘踞的大山,常走的大路一定都埋着陷阱,我们只能另辟蹊径,亲自在荆棘中劈出一条安全的路来,才能直捣蛇窟。”他难得使用了一个比喻。
“那……我们该去哪找新的线索?”
药不是走到床头柜前,拿起一份文件递给我:“我这里恰好有一把现成的钥匙。”
看来他早在美国,就已经着手开始准备了。
这是影印的一份英文文件,好在旁边附了中文翻译。文件的第一页,是数张彩色的青铜炉照片,各个角度都有,旁边还标有刻度。我们许家在五脉的主业是金石玉器,看到这香炉,立刻上了心。
照片上的香炉不是很大,高脚双耳,饕餮纹饰,品相完好,但质地却与幽玄青铜有所差异。我一看腹底题款,颇为惊讶,不由得脱口而出:“这……这是潞王炉啊!”
潞王炉的来历,乃是源自河南卫辉的一个传奇。
明代万历年间,万历皇帝封自己的弟弟朱翊镠为潞王,藩地就放在卫辉府。
朱翊镠深受万历喜爱,封赏无数,潞王府里的金银堆满了十座仓库。有一天,府中忽然走水,抢救不及,其中一个库房被烧成了白地。库房里的金银被大火生生烧化,熔炼成了一大团金饼。潞王有钱,并不在意,于是这块金饼就闲置在府中,无有用处。
朱翊镠有个儿子,叫作朱常淓,最喜欢收藏文物,号曰敬一主人。他接替藩王之位后,无意中发现这团金饼,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风雅的处置办法。
朱常淓请来匠人,把金饼重新化开,改铸成延善香炉。这金饼太大,匠人们前后一共铸了足足三百六十尊香炉,才把原料用光。朱常淓觉得此炉虽然形制仿古,但古意还不够,于是选了一处风水宝地,把这三百六十尊香炉用牛皮裹好,埋了下去,汲取地气——在现代人看来,其实就是用酸土给炉身咬出锈蚀痕迹,以便做旧。
谁知刚埋下去没几年,李自成的军队就打到卫辉。朱常淓为避锋芒,逃去杭州,后来被清兵擒去北京,惨遭杀害。而这三百六十尊香炉究竟埋在哪里,也就不为人知了。
这套香炉,在古玩圈里被统称为潞王炉。在我爷爷的《素鼎录》里,特别提过这个,称赞其为良心之作。为什么呢?因为朱常淓身为天潢贵胄,不屑造假,仿古就是仿古,却不是拿来骗人的。每只炉的底部,都刻着“大明崇祯捌年潞国制××器”一排小字,××是指编号——明明白白告诉你,这是我仿制的,连编号都有。
在市面上,曾经零星出现过几个炉子,都说是潞王府的香炉。但到底那三百六十尊香炉被挖出来多少只?谁挖出来的?从哪里出土的?一直没人知道,成了当地一个小小的宝藏传说。
药不是拿的这份报告,居然是和潞王炉相关,让我兴趣大增,迫不及待地看下去。
报告很长,应该出自专业的调查机构之手。简而言之,在1937年,卫辉当地有两个地痞动了贪念,想去盗朱翊镠的潞王墓。他们的举动被守陵的村民发现,被迫逃跑。两个地痞退而求其次,又想去盗潞王妃子的墓,结果在挖盗洞的时候居然算错了方位,稀里糊涂挖开了一个大坑。在这个坑里,地痞发现了一个潞王金炉,题款是“大明崇祯捌年潞国制伍拾贰器”,编号是52。
他们如获至宝,把炉子拿回家,结果却因为分赃不均打起来了。当地的保长听到这个消息,打着惩办盗墓贼的旗号,把两个地痞抓进牢里,严刑拷打,两人挨不住,只得乖乖把金炉交出来。
当地古董业有懂行的人告诉保长,潞王埋炉,不可能只埋一个。那个坑里附近,一定还有更多的金炉。保长闻言大喜,再回过头去找那两个地痞,询问埋炉地点。可两人因拷打过度,已经咽气了,临死前只留下三个字:凤凰山。
卫辉当地有凤凰山,占地极广,潞王陵寝就在附近。保长带人找了几个月,也没找到真正的埋炉之处,只得作罢。日本人占领河南之后,保长携家中细软逃跑,一路随中央军退到昆明。保长不久就病死,他儿子为了维持生计,把那个金炉卖给一个陈纳德飞虎队的飞行员。飞行员把它连同它背后的故事都带回美国。几经辗转,这个金炉被飞行员的后人捐赠给了一家私人博物馆。
像这样的博物馆,对于文物来源很重视,聘请了专业人士调查其背景来源。这就是这份报告出台的前因后果。
我看完报告,抬起头来,疑惑不已:“这尊潞王炉,现在你的手里?”
“我从来不收古董,没兴趣。现在它还在那家博物馆里摆着呢。”
“那么你知道真正的埋炉处吗?”
“我知道的和你一样多。”
“那么……这炉子里有关于老朝奉的线索?”
“可能吧,但我不知道。”
我彻底迷糊了,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潞王炉固然是一件珍贵文物,但和我们的目标似乎毫无关系。
药不是斜靠在窗边,露出那种教训别人的表情:“这就是我要指出的,许愿,你不能执著于文物本身。换一个思路,再想想。”说完他的右手手臂平伸,猛然抬起,然后徐徐放下,重复了三次。
“你这是在钓鱼吗?”我有点不耐烦了。
“没错。”
药不是认真地点了一下头,表示我的智商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四悔斋落锁关门。最近乱七八糟的事太多,我的这家小店关门倒比开张的时候多,闹得邻居们纷纷传言,说我不是欠了巨债,就是赚了大钱。
然后我找了一个北京台的编导朋友,他们正好要去西安拍文物纪录片。我好说歹说,让他给我在剧组里弄了个顾问的身份。谈妥了以后,我把这事知会给了方震,让他转达给刘局,说我随剧组去外地,恐怕得几个月不在北京。
这样一来,五脉中人都知道我是寻找老朝奉未果,外出散心——至于信不信,那是不归我管了。
在一个弥漫着轻雾的清晨,我在北京站跟随剧组上了火车,什么都没带,连大哥大都扔家里了。
按照药不是的要求,我要彻底消失,断绝一切联系,让任何人包括老朝奉都找不到我。隔离得越干净,老朝奉可玩的手段就越少。
火车缓缓驶出北京,我向车窗外看去,窗上的露水还未消散,缓缓后移的高楼大厦如同笼罩在一片暧昧不清的水汽中。
此时我的心里,颇有些忐忑。瞒着别人也就罢了,连刘一鸣都要隐瞒,让我有点过意不去。当初我闯下滔天大祸,若不是刘老爷子力排众议,出手维护,恐怕我早就沉沦下去了。
好在我们此行的目标是老朝奉,大不了抓住他之后,再去跟刘老爷子赔罪。我相信,刘老爷子若是得知老朝奉伏法,一定很高兴。
火车出发大约半天之后,我先换了节车厢,和剧组分开,然后随便找了个车站下车。我在月台上待了一阵,重新补了张票,登上另外一个方向的列车,再坐了两三个小时,下车出站。接下来我没和任何人接触,找了一处僻静的公共厕所,做了一番打扮,重新出现在街头。
此时的我,戴着一副厚底近视眼镜,头上故意剃成地中海式秃顶,用一顶褐色画家扁帽盖住,嘴边还拿炭笔画了几撇胡子。哪怕是熟人,不近距离看也认不出我是许愿。
这样一来,除非老朝奉有能力动用省级公安的刑侦力量,否则不可能锁定我的行踪。
我本来觉得用不着如此谨慎,只要随便找个地方一换车,应该就没人知道了。药不是却坚持说一切都必须谨慎为上,结果这一连串行动,搞得我跟国外小说中的间谍似的。
而在这期间,药不是也去做了一些准备。我们两个分别走不同的路线,而约定碰头的地方,正是潞王炉的出土地点——河南省卫辉市。
河南这个地方,历史底蕴实在是太厚了。随便一个县市,都会牵扯到如雷贯耳的历史名人;随便一个乡镇,一追溯过往都是几千年。卫辉位于豫北,打从商周就有这地方,乃是姜子牙和比干的故里,当时叫作牧野——没错,就是周武王和商纣王大决战的那个牧野。您想这地方得多古吧。
除了这些名人,这地方还曾经出过一起特别有名的盗墓案,成就了文化领域一个著名事件。在西晋年间,这里叫作汲县。一个叫汲不准的盗墓贼,盗掘了一座春秋时期的古墓,挖出好几车竹简。西晋朝廷组织知名学者把竹简进行整理,发现里面记载了许多先秦典籍,还记录了一段隐秘的周代历史,讲述周穆王驾八骏西游昆仑山,与西王母把酒言欢的经历。后来这些竹简结成了《竹书纪年》,成为研究先秦史的重要材料。
我们许家是金石专业,接触的多是三代器物,所以对这段历史很熟稔。一想到即将抵达的卫辉,是《竹书纪年》的发源地,我就有种慢慢步入历史的兴奋感。
火车进站停稳,我发现眼前是一栋颇有欧洲风格的候车室,正中顶端凸起一个三角形的翘檐钟塔。晚清到民国时期,这里是豫北最繁忙的铁路枢纽,这么算下来的话,这个候车室估计也快百年历史了。虽然明显翻修过几次,可那一股子历经百年的故旧味道,玩古董的人一嗅就能嗅得出来。
走出候车室,我看到一个戴墨镜的小年轻倚在出站口的栏杆边,举着一张打印纸,上头印着“接北京汪怀虚老师”。
汪怀虚是我的化名,我现在伪装的身份,是北京来的历史系讲师。
我走过去说我是汪怀虚,小年轻的打量了一番,说您跟我来吧。他开的是辆绿色老嘎斯,年头不小,一开就抖。我一低头上了后座。小年轻的回头道:“您要没别的安排,咱们就直接去宾馆吧,康主任等着呢。”我说“好”,然后问他李约瑟先生到了没,小年轻说他们正一起谈事呢。
卫辉市不算大,才撤县立市没几年,就是个普通中国北方小城市的布局。街面上以自行车和牲畜车居多,两边小摊小贩不少,车铃声和马鸣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当地骂人的土话。虽然场面有些混乱,但洋溢着一股粗砺的活力。
我们去的地方叫新乡宾馆,新落成的,一靠近就能闻到刺鼻的装修味道。停车的时候,旁边是一辆国内还不多见的奔驰FC轿车。这是一汽引进奔驰技术组装的礼宾车,全国一共只有九百辆,用作政府部门接待。
年轻人羡慕地啧了啧嘴:“看看人家这做派,直接把礼宾车开过来了,太帅了。”我也大为惊叹,这药不是的手笔,还真是不得了。
一进大厅,我就看到药不是在和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干部聊天,干部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
药不是一身西装革履,比我在北京看到时还要趁头,俨然一副国际精英范儿。他看到我来了,立刻和干部走了过来,指着他道:“介绍一下,这是卫辉市招商办的康主任。这是北京大学的汪怀虚。”
“汪教授你好,你好。”康主任热情地握住我的手,拼命摇晃。我不动声色地纠正:“我不是教授,是讲师。”康主任也不尴尬,反而更加热情:“哎呀,反正都是学问人,没区别。欢迎老师来卫辉呀。咱们这地方,可是有深厚的历史底蕴,一会儿得跟你和李约瑟先生好好说道说道。”
我“扑哧”一声,差点没憋住乐。药不是这家伙看着不苟言笑,起个假名可真是够欠的。李约瑟这名字,稍微懂历史的人都知道,那可是英国著名的汉学家啊,就这么被他拿来当名字了。
康主任这么热情是有原因的。药不是这次来卫辉,打的旗号是归国华侨投资考察。不仅开着礼宾奔驰前来,还送了相关领导一人一块手表,出手阔绰,对当地官员产生了极大震撼。因此当地政府非常重视,都指望这金主能投个大项目落地。
不过康主任对我和药不是的态度,有着微妙的差异。投资考察为何要叫个历史讲师来作陪?药不是没有解释,只说是个朋友,所以当地官员大概以为,我只是借熟人面子来蹭吃蹭喝。
我和药不是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就是要他们这样误解才好,这对接下来的计划至关重要。
中午招商办在当地名店德胜楼设宴款待,吃完饭之后,康主任主动提出来,说带两位在卫辉附近逛逛。我和药不是自然说好。
卫辉市附近值得逛的古迹还真不少,市中心有南马市街、北马市街,在明代是卖马的集市,虽然现在早没了痕迹,但明朝崇祯皇帝亲自立的关岔牌还在。再往远处去,什么姜子牙故里、比干庙、徐世昌家祠、香泉寺什么的,都离卫辉不远。我们花了一天时间走马观花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了卫辉古城的东北角。
这里有一个国家重点保护文物——望京楼,号称是中国最大的石构无梁殿建筑。我们走近一看,这是个碉堡一样的建筑,楼高有三十多米,坐北朝南,是个长方形的砖石建筑,石料外青内白,很是考究。本来二层还有五间歇山大殿,可惜现在只剩殿柱石础。
在望京楼的顶层,还立着一座四柱三楼的石坊,名曰“诚意坊”。如意抱鼓石和须弥座都还在,雕花依稀可见,十分精致。只是如今杂草丛生,昔日辉煌只余石迹空存,一时顿生苍凉之感。
药不是站在楼上,双手插在口袋里向远处望去。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卫辉故城,附近地形尽收眼底。
康主任不愧是招商办的,他见客人远眺不语,立刻见机凑过去解说道:“卫辉这个地方,地理位置可是相当优越。当年万历皇帝给咱们这儿批了八个字:‘南通十省,北拱神京’。您站在这儿,能一目了然,往南往北都是一马平川,贯穿太行、黄河的枢纽所在,从投资环境考虑,可是块风水宝地。”
“那边,是凤凰山吗?”药不是忽然问,伸出手臂指向西边。
康主任愣了一下,随即惊喜:“想不到李先生你对卫辉这么了解。没错,那儿就是凤凰山。”
“李约瑟”说:“我曾经听过凤凰山下有个潞王陵,可是真的?”
康主任连连点头:“真的,现在还在呢。明代潞王朱翊镠的坟,陵园可大了,搁到十三陵都得往前排。对了,咱们脚下踩着的这个望京楼,就是潞王给他母亲建的——您在美国生活,还知道这些呢?”
“李约瑟”道:“我家祖上,曾经传下来一件金炉,据说就是从这凤凰山里出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