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家人也很奇怪,孩子们突然黏乎起来,一天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干嘛——咱也不敢问啊!
姑娘侧坐在后座,手里抱着大包袱,另一只手犹犹豫豫,不晓得该扶还是不该扶。最后还是很保守,把着车座一直挺到了目的地。
他们脚下是一座界限分明的城市,被一条长长的铁路整齐分割,路东是鞍钢家属区,路西是工民区,北边是鞍钢主厂区,南面才是市区。
许非挑的地方就在东北角,找了块树荫地方,大包袱皮一铺,六个包明明白白。
不远处就是一个巨大的厂门,里面有街道和公交车,一眼望不到头。另一边是密麻麻的住房,附近还有一家医院。
“这就是鞍钢呢!”姑娘羡慕道。
“是啊,鞍钢!”
许非语气复杂,感触更深。
从解放后到九十年代初,鞍钢重要到什么程度?中央某一个阶段的五年规划,核心思想便是集中全国资源,全力建设鞍钢。
当时从各地调来500多名县地级以上干部,又从中南、华南地区招来500多名高文化的工程技术和管理人员,就为了填充缺口。
有个东北籍作家描述道:“那时候一大批工厂在辽阔空旷的黑土地上拔地而起,然后才有了城市,这些工厂才是城市的主干。”
八十年代还是鞍钢的辉煌期,十几万职工,五百多家附属单位,从医院、幼儿园、中小学,甚至殡仪馆、消防队、农场、理发店样样齐全。
真真正正的,支撑着这座城市的命脉。
“叮铃铃!”
“叮铃铃!”
俩人等了一小会,很快到了午休时间,大批大批的工人出现在各处厂区,家属楼、医院、市场等地方也骚动起来。
刘晓曼是鞍钢医院的一名护士,父亲和两个哥哥都在厂里,位置不低,母亲和姐姐也在集体企业,典型的根正苗红。
她年纪最小,自幼娇惯,喜欢新鲜事物,花钱也有点大手大脚。
就在刚刚,她跟同事惹了一肚子气,没心情吃饭,便想出去逛逛。本要去百货商店,结果一出大门,就瞧见对面有两个奇怪的家伙。
一男一女,女的靠着自行车,男的蹲在地上,还铺着一块布。
卖东西的?
刘晓曼眼睛一亮,这不是京城或南方,在鞍城瞧见一个摆摊的太稀奇了!她也不管什么百货商店,颠颠过了马路。
“有人来了!”
陈小旭顿时紧张,觉得应该招呼两句,却又开不了口,随即就听见那货开始忽悠,“来看一看啊,挎包拎包,纯手工制作,自己找的料子,款式新颖,结实耐用,保你找不到第二家……”
好大的口气!
刘晓曼撇撇嘴,自己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结果眼睛往下一搭,立马离不开了。
六个小包显得有些寒酸,但那样式、风格,确实是没见过的。
她随手拿起一个挎包,蓝色打底,正反两面也是蓝色,色彩相间,深浅均匀过度,毫不突兀。
上面缝着两条细带,可以挎在肩头。没有拉链,缝着两排小巧的蝴蝶盘扣,像旗袍那样扣在一起。
而最吸引她的,是正面右下方,有一个新颖的装饰图案。
乍一看还没瞧出来,仔细一瞅,却是个戴帽子穿白裙的小女孩。风格怪异,帽子把脸全部遮住,没有五官相貌,身体也非常小,但组合在一起,比例却极其协调。
刘晓曼越看越爱,若没有这个图案,整体就很老气,可加上之后,竟意外的透着一股十分舒服的感觉。
她说不太清楚,在后世倒有一个标准词汇可以概括,小清新。
“这个多少钱?”
“六块!”
陈小旭瞪大眼睛,哥,之前不说五块的么,五块她都觉得贵咧!
“六块?你还真敢要!”
刘晓曼也吓一跳,盯着这个年轻的摊主,“你胆子够大的,不怕我把你举报了?”
“一看您就是新时代的好青年,跟那些脑筋僵化的老家伙不一样。您这么青春靓丽,活波可爱,有我的包锦上添花,没我的包照样好看,干嘛做举报这种无聊的事儿?”
许非半点不慌,巴拉巴拉又来了一段。
“哈哈!”
刘晓曼一乐,“你嘴还真贫,不知道的以为你京城人呢!不过你这包是贵了,再便宜点。”
“小本生意,就挣个辛苦钱,您看我这料子,这手工……”
“拉倒吧!一看就是劳动布,你要用丝绸,我给你十块都行。”
“丝绸也做不了包啊,劳动布土了点,但结实耐用,你背三天跟背三年能一样么?再说您看这款式,不是我吹,市面上找不到第二家。”
俩人掰扯半天,许非咬死了六块钱,见火候差不多了才装作无奈的样子,又摸出个东西,“这也是我准备卖的,您要诚心买,一口价六块,我送您一个。”
刘晓曼接过一瞧,是个巴掌大的红色布袋,长条形,上有一枝孤零零的竹子坚韧挺拔,袋口用松紧带扎着,简约又美观。
“这是笔袋,装个钢笔、橡皮、小梳子啥的都很方便。”
“笔袋……”
刘晓曼又喜欢了,无论挎包还是笔袋,其实都挺粗糙,但胜在那一丝灵动设计和超脱这个年代的审美品味。
现在的衣饰方方正正,古板严肃,半毛钱的创意都木有。
“行,六块就六块!”她也不墨迹了。
“敞亮!这有挎包和手拎包,您看看哪个合适?”
刘晓曼试了试,还是挑了挎包。一直到她抹身离开,走出老远,陈小旭还在愣神,“这,这就卖出去了?”
“是啊,卖出去了。”
“那可是六块钱呀?”
“小意思,这才刚开张呢!”
许非把钱塞进兜,也是意气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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