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雕工和材质可不像是平常物件儿,随便扔朵玉花下来未免太奢侈了些。
他不由得抬头朝着花朵来处去看,直直的就对上了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
那是个穿着月白色衣裙的姑娘,就站在茶铺二楼往下看着。
可还没等祁明看清楚她的模样,姑娘就已经转身离开,显得有些慌张,手还在摸着乌黑发丝,显然刚刚一时情急才把簪在头上的玉花丢下去的。
而后,祁明就看到紧追姑娘而去的婆子。
他的眼力极好,哪怕隔得远也能一眼认出那就是之前帮自己解围的婆子,若不是她,自己就要被枢密直学士抓走摁头拜堂了。
……自己这是遇到恩人了?
祁明有些愣神,可是这个对视和离开不过是转瞬的事情,没有引起旁人太多的注意。
哪怕有人看到了,也只瞧见祁明拿了朵花起来,并不会看出这花有什么不同。
一旁的郭成济见他呆住,不由得问道:“你怎么了?”
祁明几乎是下意识的手腕一翻,就将玉花攥在手里,没有给别人看,闻言微微低头,轻声道:“没什么。”而后他迅速的将玉花塞到了袖中,耳朵却红了。
马蹄平稳的迈动,带着祁明向前走,他要走完整个京城,路还长的很。
可是一直跟着祁明的秦管事却把所有的事情看了个清清楚楚,即使没瞧见祁明藏起了个什么,但秦管事很清楚自家三少爷的性子,见他耳朵红也就猜到了个大概。
于是他扯过了跟着的董五,低声道:“回府,告诉二少爷一声,三少爷捡了朵花走。”
董五闻言,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秦管事,这是好事儿坏事儿?”若是好事,他就欢天喜地,若是坏事,就要感同身受,做小厮就要哄好东家,这立场绝对要站稳了。
秦管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姑娘带着婆子上了马车,迅速消失在了人群里,秦管事细细分辨了一下那架马车的归属,眯了眯眼睛,轻声道:“不好不坏,只盼着能是个喜事。”
而在街上热热闹闹的时候,长公主府的马车也顺顺利利的入了宫。
华宁在马车上就一直抱着旭宝,拿着个小金锭哄他玩儿,眼睛则是看着叶娇问道:“那两个小家伙呢?”
叶娇正把奶糕掰成小块喂给旭宝,嘴里回道:“他们还小,连话都不会说,三个孩子带出来不好照顾,相公说先让旭宝来见见娘娘,他们等长大了再说。”
华宁也觉得在理,便低头亲了亲旭宝的脑袋,笑眯眯的道:“旭宝最乖了,对不对啊?”
旭宝立刻骄傲的昂起头,清脆回道:“对,旭宝乖乖!”
“那旭宝答应我,等会儿也要乖乖的好不好?”
旭宝眨眨眼睛,笑眯眯的应道:“好,旭宝乖乖,听舅母的。”
这个称呼,是上次他看到楚承允后学来的,舅舅的媳妇自然就是舅母。
但是华宁却被弄得脸上一红,伸手揉他的脸,一大一小闹成一团。
叶娇瞧着他们止不住的笑,而后就感觉到马车停下。
“殿下,祁夫人,到了。”
华宁抱着旭宝先下车,叶娇则是扶着小素最后下来的,而她站在青石板路上抬起头时,看到的便是巍峨宫殿,以及高高的台阶。
这里并不像是寻常宅院那样的秀雅,这皇宫里头什么都是大开大合的,而皇后的宫殿前是大片的空地,走过去也要好一段路。
似乎看出了叶娇的疑问,华宁笑眯眯的道:“这宫里什么都是宽敞的,就是防备有刺客藏匿,所以瞧着就有些丑。”
此话一出,一旁的宫人都低下头装没听到。
换了旁人这么说,哪怕不掌嘴也要挨训,但是人家华宁长公主是天潢贵胄,又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妹妹,莫说念叨着宫殿丑了,哪怕她也学皇帝以前那样把千鲤池捞干净了烤来吃,也没人敢多说半个字。
旭宝则是把眼睛瞪得圆圆的,左看右看,嘴里时不时的“哇”一声,听得华宁对他亲了又亲。
等孟皇后看到他们的时候,旭宝的脸上已经有好几个红色口脂留下的印子了,可他还是乖乖的在华宁走过来的时候把脸给她亲,脸上笑眯眯的,瞧着脾气好的很。
孟皇后是头回看到旭宝,只是瞧了一眼就挪不开眼睛,可她忍着没有抱,而是先笑着走向了叶娇,道:“娇娘,许久不见,一切可好?”
叶娇则是看着孟皇后眨眨眼睛,犹豫了一下才道:“皇后娘……”
“喊我慧娘。”孟皇后挥退了宫人,只留下了贴身侍候的两个,一边说一边笑着挽着叶娇进门。
小人参本就不是寻常女子,胆子大得很,听了孟皇后的话就利落的改了称呼:“慧娘,你瞧着也比上次好了很多。”葱白手指在孟皇后的手腕上握了握,叶娇笑的眉眼弯弯,“身子也大好了。”
此话一出,华宁就有些惊讶的看着孟皇后。
最近孟皇后是时常召见太医的,瞧着最是病弱不过,可如今听着叶娇的话,倒像是身子康健似的?
孟皇后则是淡淡一笑,没有说话,而是与叶娇一起到桌前坐下。
而旭宝也顺理成章的被孟皇后抱到怀里。
瞧着旭宝脸上的口脂印子,孟皇后似笑非笑的看了华宁一眼,见华宁心虚的别过了眼神,孟皇后也不多说什么,只管让人去拧了湿帕子来,仔细的给旭宝擦拭。
旭宝则是乖巧的昂着脸,一双圆圆的眼睛瞧着孟皇后,看着看着就突然道:“娘娘,吃糕糕。”
孟皇后一愣,而后就看到旭宝把手上攥着的奶糕高高地举起来递给她。
这让一向沉稳的孟皇后有些无措,她纵然心思灵巧,却很少同孩子相处,那些孩子到她面前也多是战战兢兢,头一遭遇到这么乖巧的奶娃娃反倒让孟皇后茫然的看向了叶娇。
叶娇却是笑着道:“旭宝是喜欢你,慧娘你不吃的话夸夸他就好。”
自家儿子一向自来熟脾气好,只要不是像楚承允那样被他当成坏人,对待旁人旭宝从来都格外热情。
这奶糕算是他示好的手段,吃不吃都行。
谁知道孟皇后盯着旭宝看了看,低头就在他手上的奶糕上咬了一口,然后给旭宝的脖子上挂了个金锁。
又遇到了个送金子的人,旭宝笑的眉眼弯弯,凑上去在孟皇后的脸上亲了亲。
孟皇后弯起嘴角,捏了捏他的小胖脸蛋,终于开口:“真是个好孩子,真好。”
华宁听她这么说便觉得心酸,脸上却笑着接过了旭宝道:“我带着旭宝去转转,你们说说话吧。”而后就抱着旭宝离开了。
孟皇后则是让人上了点心,边吃边聊。
她们早就相熟,而且在叶娇这里,孟皇后是没什么好隐瞒的,楚承允登基前后的事情叶娇都知道,甚至楚承允的命都是叶娇捡回来的,孟皇后对她有感激,也有亲近,有些话对着华宁都不能说的却能告诉叶娇知道。
只不过就在这时,有宫人进来道:“娘娘,有命妇递了牌子想要求见娘娘。”
叶娇闻言,不由得看了孟皇后一眼。
而孟皇后则是用帕子轻轻地掩了掩唇角,眼中有冷漠一闪而过,声音却依然是温婉的:“本宫今日身子不爽,谁也不见,让她回去吧。”
“是。”
待宫人离开,孟皇后久久没有开口。
她其实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楚承允也是一样,像他这般维护娘子的夫君,莫说是帝王之中了,哪怕是寻常百姓家都难找出第二个来。
可是同样的,孟皇后很清楚天家夫妻注定要承担更多。
寻常百姓没有子女不妨事,但要是帝王无儿无女还不纳妃,往轻了说会遭人诟病,往重了说便是动摇国本。
孟皇后知道楚承允的抱负,也明白朝野上下的议论,她欣慰楚承允的坚持,却知道若是一直如此,只怕这份坚持最后也不会换来太好的结果。
她轻轻地撂了筷子,眼睛看向叶娇,突然问道:“娇娘,人人都羡慕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信吗?”
这句诗叶娇听祁昀念过,这是自家相公给的许诺,她自然点头回道:“信。”
孟皇后轻声道:“若是没做到呢,你还会同他在一起吗?”
叶娇是个单纯性子,闻言还真的想起来,过了会儿便摇摇头:“不会的,我信他,他就不会。若是相公没做到,那就是我信错了人,也就说不上什么在不在一起了,他活不成的。”
这句话,叶娇说得坦诚,也说得实在。
祁昀的命是她救的,甚至到现在,祁昀的先天不足都没有好过,稍微放松些便会身子虚弱。
之前不过是叶娇忙了些,与他在一处的时间少了,祁昀就隐隐的要感染风寒。
这便是病从未根治过的原因。
只是这对叶娇而言不算什么,他们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只要自己活着,祁昀就能活着。
她是他的良药,从来如此。
但要是祁昀不同她在一起了,身子自然败坏,也就活不成。
只是这话听在孟皇后的耳朵里,却觉得叶娇决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孟皇后不仅不觉得叶娇狠,反倒羡慕她的肆意。
做到了皇后高位,背后有家族,身边有皇帝,底下有臣民,她早就丢了肆意的权利了。
叶娇则是把剩下的版块芙蓉糕吃了,又喝了一盏茶,这才接着道:“再说,我相公就算想,也没机会。”
祁昀从来只能看到她,小人参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孟皇后却想到了祁昀的身子骨,在她的记忆里,祁家二郎还是那个动不动就咳血的病弱模样,不由得点头:“也对,他确实是没机会。”
叶娇总觉得自己和慧娘说的不是一码事,可是又听不出哪里不对劲,便没再问,而是笑盈盈的又夹了块糕点。
等华宁抱着旭宝回来的时候,小家伙已经睡熟了。
孟皇后也就不再多留叶娇,这次请叶娇进宫便是想要同她叙叙旧,也能看看被华宁吹的天上有地上无的乖娃旭宝,现在说也说了,见也见了,孟皇后便笑着道:“带着孩子回去好好歇着,这些点心我让人给你装上带走吧。”
叶娇没有同她客气,笑着道了谢,便抱住了自家胖儿子准备离开。
可她很快又转身走了回来,在孟皇后面前站定,眼睛盯着她瞧。
叶娇纵然刚刚主要的精力放在了点心上,可小人参心思通透,其实听得出孟皇后想要孩儿,也看得出她对旭宝的喜欢。
从孟皇后让自己依然喊她慧娘的时候开始,叶娇就认定她们是朋友,有些话也就不必藏着掖着。
刚刚她给孟皇后把过脉,知道皇后之前败坏的身子已经渐渐的修补回来,如今已经和常人无异,只要精心自然梦熊有望。
而这精心,少不得自己送的那盆花的帮忙。
叶娇左右看了看,笑着对着孟皇后道:“之前我给你的吉祥花,在哪儿呢?”
孟皇后便让人把屏风撤了,指了指,道:“我放在内室呢。”
不过这宫殿的内室可比寻常人家的大多了,叶娇看了看,道:“放在床头吧,离得近些,对身子好。”
孟皇后应了一声,让人去挪了,叶娇这才笑着,抱着旭宝对着孟皇后行了一礼,道:“那我便祝慧娘早生贵子。”
孟皇后也露出了笑容,温声道:“承娇娘吉言,若是本宫当真有喜,”声音微顿,孟皇后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翡翠珠串,抬头对着叶娇道,“这串珠子便送给旭宝玩儿了。”
叶娇笑眯眯地看了看她的手腕,似乎笃定了这东西会成自己的。
而这种目光反倒让孟皇后欢喜,哪怕她觉得是叶娇安慰自己的,却也觉得开心。
相比较于旁人那些或怜悯或同情的目光,叶娇这样灿烂直白的笑容更能让孟皇后欢喜。
可是等华宁和叶娇离开后,孟皇后反倒觉得有些寂寞。
热闹过后的安静总是分外难熬。
她做到了软榻上,伸手拿出了榻几上放着的匣子,打开来,将里头的东西倒在了榻几上。
那是一把豆子,有红豆有黑豆,掺在一起,不好分辨。
孟皇后便斜斜地靠在方枕上,微微低头,神色平静的分着豆子。
每颗都分的格外缓慢,渐渐的,心思也能安定下来。
不过就在她快分完的时候,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几声鞭响。
孟皇后立刻将豆子拢起来重新放回到匣子里,然后整理了一下鬓发衣角,下榻后快步朝着殿门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迈步进门的楚承允。
年轻皇帝脸上带着明显掩饰不住的兴奋笑容,看到孟皇后的时候立刻笑道:“慧娘,你瞧着比昨天的气色好了不少。”
孟皇后温柔一笑,瞧他额上有汗,便让人去奉茶上来,自己则是同楚承允一起进了内室,手里拿着帕子给他擦拭,嘴里道:“相公因何这般欢喜?”
楚承允则是拿起了茶碗,直接一饮而尽,而后挥退了所有宫人,连近身的都没留,等他们离开后这才神秘兮兮的凑到孟皇后耳边,低声道:“我想和慧娘一起做桩媒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