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靳月觉得傅九卿好像早就知道了一切,可方才她着实没发现周遭有人,按理说他不可能未卜先知。林子里发生的事情,应该没有其他人瞧见吧?
“相公,你不问问我打了谁?”靳月试探着凑过去问。
傅九卿随手将帕子甩出去,君山当即稳稳接住,快速退到围布外头。
风吹着围布发出呼啦啦的声响,惹得靳月拧紧了眉头,定定的瞧着他没敢再吭声。
她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事儿,方才说得好听,可她这公主到底外姓,飞上枝头和碾落成泥也只是太后一句话的事儿,宋岚可是实打实的宋氏皇族。
“做过的事,莫要后悔。”傅九卿淡然自若,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提茶壶,为她沏了杯茶。
这话靳月爱听,做都做了,再来后悔作甚?只要问心无愧,管他什么郡主还是侧妃的,人都有被逼急的时候,总不能一味的隐忍吧?!
“我没后悔!”揍那两个混账东西一顿,是她早就想做的事情,又怎么会后悔呢?她只是担心,会给傅家给傅九卿惹来麻烦,毕竟她是傅家的儿媳妇,若是燕王府作妖,首当其冲就是傅家!
骨节分明的指尖,捻了杯盖,竟比玉瓷还要白上几分,傅九卿难得这般温和从容,对于靳月打人之事,浑然没有放在心上。
如此一来,反而弄得靳月有些不太自在,总觉得自己想做错了事的孩子,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
她张了张嘴,半晌都没捋好词儿。
“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就不必说。”他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碧水蓝天映在他眼底,与那抹深泓相融,漾开点点涟漪,“不管是谁问起,管好自个的舌头。懂?”
靳月点点头,“懂!”
字面意思,甚懂!
但深层意思嘛……
两眼一抹黑,浑然不知。
好在,靳月也习惯了傅九卿的卖关子,不说就不说吧,横竖他不会害她,毕竟就她这样的脾性,他若真的想做点什么,估摸着她早就去阎王爷那儿排队了。
君山瞧了一眼略显局促的霜枝,“怎么,知道怕了?”
“都知道了?”霜枝诧异。
明珠倒是一点都不奇怪,习武之人,若是连周遭有人跟着都不知情,不知要死几回。只不过公子不想钳制少夫人,让她失了自由,有事也是等着明珠先出手,若明珠真的不济,那些影子才会冲上来帮忙。
“跟少夫人没关系,若是来日追责,我霜枝愿意一人承担!”霜枝抿唇,“君山,公子会不会责怪少夫人?其实是她们先动手的,少夫人是自保!”
君山瞧着急于解释的霜枝,幽幽叹口气,“公子若要制止,少夫人有机会出手?放心吧,公子兜着呢!”
“公子不怕吗?”霜枝问,“燕王府对少夫人,敌意很重……”
“你也会说,敌意很重!”君山意味深长的笑着,“既然是敌意很重,那么燕王府说的话,可信度有多少?会不会是诬陷?少夫人留证据了吗?”
霜枝急忙摇头,“没有没有,少夫人下手很稳妥,怎么可能留有证据,最多是那两个没被打死的!”
人证?
宋岚和顾若离就算不要脸的想追究,也不敢闹得太大,毕竟郡主和侧妃被人打了一顿,无论是对燕王府还是对这二人来说,丢脸丢大发了,以后还怎么在皇室宗亲,和命妇、小姐们的面前抬起头?
追究是肯定的,但必须适可而止。
“所以!”君山两手一摊,“这不就结了?”
结了?
霜枝委实不太明白,这如何算是结了,少夫人没把人打死,还活着呢……这两祸害还能喘气呢!
何止是喘气,简直就是气喘。
裴春秋猛地将银针拔出,床榻上的宋岚慢慢睁开了眼睛,忽然疯癫疾呼,“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别打……别打……”
屋内安静得只剩下宋岚歇斯底里的叫声,那疯癫无状的模样,看得燕王妃心疼得肠子都断了。
良久,她才哽咽道,“快,快摁住她!快……岚儿!岚儿啊……这是家里,是燕王府,你安全了,安全了……岚儿你睁眼看看,我是你娘,你看看我!”
宋岚满面惊恐的停下来,神情迟滞的望着屋内的众人。
燕王妃、裴春秋、庭芳……都是她所熟识的面孔,这里没有树,入眼所见是她的闺房无疑,“这里、这里是菡萏院?”
“岚儿,这里是菡萏院,是你的闺房。”燕王妃眼眶通红的坐在床沿,握住了宋岚冰凉的手,“我的女儿,受苦了!娘,恨不能替你受。”
“娘?”宋岚哭着扑进燕王妃的怀里,“娘,娘,我好疼啊……那个贱人竟然敢打我,是那个贱人打我,她用鞭子打我!呜呜呜……娘,我一定要让她死,我要让她死无全尸!”
裴春秋正在收拾桌案上的银针,这一番嚎啕大哭,听得他心肝直颤。
贱人?
哪个贱人?
难道是……
“是靳月!娘,是靳月,是靳月那个贱人打我!”宋岚眦目欲裂,双眼猩红,“我要她死!”
针尖冷不防扎进了指尖,疼得裴春秋心下一抽,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当下拎着药箱便往外走,“郡主没什么大碍,好好休息就是。”“裴大夫!”燕王妃喊住他,“岚儿受了鞭子,烦劳裴大夫给仔细瞧瞧!若是伤势严重,决不可耽误病情。”
说着,燕王妃徐徐挽起了宋岚的袖子,然则光洁的胳膊上,没有半点鞭痕,按理说鞭子这东西,一旦甩下来,多多少少都会殃及周身,不可能只对着一个地方打。
“伤、伤在哪?”燕王妃愣了一下。
裴春秋方才搭脉的时候就发现了,宋岚体内有一股诡异的气劲窜过,但是这东西窜得特别快,在他以银针施救的时候,气劲便已经消失无踪,也就是说……死无对证!
虽然不知道靳月是怎么做到这般悄无声息,但宋岚一向阴狠霸道,教训教训实属应该,所以裴春秋没打算说出来,心里只有两字:活该!
“在身上!”宋岚脸上挂着泪,“那贱人说什么要做得不留痕迹,可是娘,真的好疼好疼,就好像针扎一样,直接扎在了骨头上。”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宋岚这辈子都忘不了。
尖锐刺骨,火烧火燎。
房门合上,裴春秋站在门外等着,燕王妃和拂秀亲自检查宋岚脊背上的伤。然而……宋岚的背上,只有极为轻微的红点,找不到任何的鞭痕,真的不留痕迹。
“娘,看到了吗?”宋岚不相信,鞭子这么重抽下来,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只要有一条鞭痕,她就能把靳月碎尸万段,永世不得超生。
拂秀轻轻的捋直宋岚脊背上的衣衫,躬身退出了房间。
“娘?”宋岚皱眉。
燕王妃面色犹豫,“岚儿,还疼吗?”
自然是疼的,可这种疼跟别的疼不一样,像是从里往外的疼,刀子从骨子里扎出来,浑身酸疼,但具体是哪个位置腾,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总之,全身疼!
“娘,你为什么不说话?”宋岚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忽然激动的抓住了母亲的手,“娘,没有伤痕吗?”
燕王妃摇摇头,“没有!只有很是细微的红点,瞧着像是虫子咬的。”
估摸着过一两晚,这红点也会消失,真真不留痕迹,如此力道拿捏,绝非常人可为,可靳月不是不会武功吗?当初燕王那一刀,险些要了她的命,这事整个京都城的人都知道。
“怎么可能!”宋岚疯似的冲到梳妆镜前。
没有!
没有!
真的没有!
“不可能,不可能!”宋岚摇头,她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大的罪,靳月竟然没有留下半点痕迹?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燕王妃呼吸微促,她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岚儿,如今没有任何的证据,也没有人证物证,你说是靳月做的,皇上和太后都不会相信。”
“不!”宋岚咬牙切齿,“我有证据!”
音落,宋岚披上衣服就往外冲。
门外的裴春秋被吓了一跳,宋岚冷不丁冲出来,险些将他这把老骨头撞散架,所幸一旁庭芳眼疾手快,赶紧搀了他一把。
“这是作甚?”裴春秋呼吸微促。
燕王妃疾步出门,“裴大夫,快,快跟着!”
宋岚刚刚苏醒,要是再闹出什么事来,可怎么好?
“是!”裴春秋拎着药箱,急吼吼的跟在燕王妃身后,他又不是傻子,不会傻乎乎的当出头鸟,去追小郡主宋岚,他只要跟着燕王妃就好。
宋岚闯进来的时候,宋宴面色陡沉,若不是身上有伤,他定是不会饶了她,将他的侧妃带出去,却这般狼狈不堪的带回来,算怎么回事?
心疼还是其次,若是有什么流言蜚语飘出去,还以为顾若离名节不保,那他这个小王爷,以后还怎么在世家公子面前抬头?
“你干什么?”宋宴黑着脸。
宋岚瞧着挡路的程南,气冲冲的望着宋宴,“我要看看离姐姐!”
“你还有脸说!”宋宴拍案,“把人带出去,最后抬着回来,亏你还好意思一口一个姐姐,我倒要问问你,你到底做了什么,把人弄成这样?”
宋岚咬牙切齿,“这还不是怪你?都怪你把人弄回来,结果呢?结果连着我一块受辱,我们挨了打,是那个贱人下的手!至于是哪个贱人,就不需要我提醒你了吧?”
“靳月?”宋宴愣了一下。
趁着他发愣的空档,宋岚快速绕过程南,疾步走到了内阁。
顾若离已经醒了,只不过吓得不轻,原本美艳无双的小脸,此刻惨白如纸,见着宋岚横冲直撞的进来,毫无血色的唇瓣颤得愈发厉害,“岚、岚儿你、你做什么?啊……”
还不待顾若离反应过来,伴随着凄厉的惨叫,顾若离已经被宋岚掀翻在床榻上。
燕王妃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门口,吓得浑身直哆嗦,谁知道她这急性子的女儿,又要闹出什么事来?再进内阁一看,两兄妹已经开始撕吧。
宋宴终究是男子,眼见着自己的女人被宋岚当着下人的面,又是掀衣服,又是捋袖子的,气不打一处来,上手就是一巴掌过去,直接将宋岚打翻在地,“混账东西,你还要不要脸?”
“你打我?你敢打我?”宋岚捂着脸,红着眼睛直掉泪,“爹娘都舍不得碰我一根手指头,你竟敢打我?宋宴,你以为你是谁,你……”
“岚儿!”燕王妃慌忙上前拽着,“那是你哥!若离再不是,那也是你哥哥的妾室,她跟你一样都是有伤在身,你怎么能动手呢?!”
顾若离泣不成声,干脆扯下了床幔,捂着被子哭。
“我……”宋岚自知理亏,即便跟宋宴不对付,但是她跟顾若离的情谊还在。平素顾若离心善得踩死一只蚂蚁都难过老半天,如今自己这般鲁莽,委实伤人心,“我只是想看看离姐姐背上的伤!”
谁知道,顾若离的身上,竟然也没有任何的鞭痕。不得不说,靳月那贱人行事,实在是太可恨,竟连半分痕迹都不留。
宋岚恨得咬牙切齿,“这事,我不会就这么算了!”
若是换做平时,宋宴也不会就这么算了,可这次……
“你确定是靳月?”
“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我睁眼说瞎话吗?”宋岚厉喝,“是那个贱人,拿了我的鞭子打我,还说什么不留痕迹,我一定不会放过她的!敢打我,我要让她死无全尸!”
音落,宋岚转身就走。
燕王妃急了,一把拉住她,“岚儿,你还想去哪?身上有伤,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