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沉,无星无月,唯有寒冷的雪风吹过屋顶,吹过墙头,卷起地上腐败的枯叶,无声无息的落下。
上半夜的时候,风声大作。
到了下半夜,屋瓦上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鹅毛大雪落在屋瓦上的声音,靳月也是在这个时候苏醒的,疼痛虽然还在继续,可她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有时候,生出软肋未必是件坏事。
是软肋,也是盔甲。
“相公?”
“我在!”
她安心的合上眼眸,疼得浑身颤抖。
大雪翻飞,到了明日,整个京都城都会陷在银装素裹的世界里,美得让人心醉。
拓跋熹微站在檐下,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摊开掌心,瞧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掌心里。不远处的咳嗽声还在继续,她知道,爹的旧疾又犯了。
不过,她没打算过去。
爹要强了一辈子,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他虚弱的样子,可军医说过……他怕是支撑不了太久。痼疾缠身,讳疾忌医,本就是要命的事情!
“主子?”衣念裹着外衣出来,“外头凉,您还是回去歇着吧,有些事别想太多。”
想也无用,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的……求也不得!
“他睡了吗?”拓跋熹微问。
“是!”衣念知道她问的是谁。
叹口气,拓跋熹微拾阶而下,站在风雪中,仰头望着从天空飘落的雪朵,砸在脸上就跟刀片刮着似的,疼……她是拓跋家的希望,所以绝对不会放弃这最后的机会。
“其实……”衣念犹豫,“您不必那么辛苦的,八皇子对您也是挺好的,您……”
八皇子?
拓跋熹微摇摇头,“八皇子心地善良,可性子太柔软,九皇子年纪太小,国主不愿在幼子中挑选,眼下能救北澜的,能与北澜抗衡的,也只有他了!”
“可万一,未能如您所愿呢?”衣念问,“且不说他是否娶妻生子,若他也是个资历平平之人,您还要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他身上吗?”
拓跋熹微笑了,风雪中回眸看她,“未见君子,如何能确定?待我见了他,再来论及其他。”
“那您怎么就肯定,他便是元禾公主的夫婿?”衣念不解,“就凭那个穗子吗?虽说这手法,是夫人教您的,万一凑巧呢?巧合之事太多,实在是不好说。”
“衣念,你在担心什么?”拓跋熹微问。
衣念垂眸,“奴婢怕您……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我也认了!”拓跋熹微抬步朝着房间走去。
然则下一刻,她忽然掀了狐裘,纵身直奔拓跋野的房间,说时迟那时快,寒光乍现,弯刀陡然捏在手中,手起刀落,直取黑影性命。
拓跋熹微一脚踹出去,那人如同沙包一般被丢出去,鲜血匍满外头的石阶。
“爹!”拓跋熹微愕然。
拓跋野黑着脸,“议和在即,不能生出嫌隙。”
“若有嫌隙,必有危险。”拓跋熹微咬着牙。
行辕里若有刺客,势必会影响到两国即将签订的协议,到时候惹怒了大周,万一双方反目,那么他们要找的人,定然会更危险。
有些事,容不得半点闪失。
“将……军?少主?”军士快速冲过来。
拓跋熹微弯刀在手,目光狠戾,“一个不留!”
“是!”
灭口,是最好的抹平手段。
将所有的痕迹,以最快的速度抚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待明日大雪淹没京都城,什么都会不复存在,就如同这些不知来路的刺客一般!
杀戮,四起。
拓跋熹微身手敏捷,她是拓跋野一手教导,深得真传,下手绝不留情,刀刀致命。
刺客来得不多,很快被剿灭。
“主子,丞相在外头。”衣念惶然。
拓跋熹微冷笑,“我看,就是他在捣鬼!”
环顾周遭血痕,拓跋野低低的咳嗽两声,淡定的拢了拢身上的外衣,拂袖转回房内,“让丞相回去好好歇息吧,下这么大的雪,也不怕冻出病来?”
“呵!”拓跋熹微冷笑。
乌岑岂是这么好打发,硬闯进门,谁知……入目所见,皆是一片祥和。守卫们依旧尽忠职守,立在廊内,守在院中,让人恍惚觉得,方才的动静,根本不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房间内。
拓跋父女正在秉烛下棋,手边皆搁着一杯茶,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将……”
还不待乌岑开口,衣念已经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嘘!丞相有所不知,将……军如今对大周的棋特别感兴趣,偏偏又赢不了小姐,这会正愁着呢!方才将……军还说,谁扰了他,他就骂谁!”
乌岑皱眉,“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衣念眨着眼睛,一脸诧异的望着他,“有什么事应该发生吗?”
一句话,堵得乌岑半晌说不出话来。
“爹,您又输了!”拓跋熹微笑嘻嘻的将吃掉的黑子收起,“您还是回去多练练,这副臭棋篓子还要与我拼命,真是没劲!”
拓跋野吹胡子瞪眼,“我是你爹,你就不能让我几步?拿回来,方才的那一步,不算!”
“爹,举棋无悔大丈夫。”拓跋熹微握紧手里的棋子,“您耍赖好多次了!”
拓跋野偏不干,“拿回来,我再考虑一下该走哪一步。”
“将……军?”乌岑上前,“方才!”
拓跋野眉眼骤横,目光狠戾,“就不能等我下完棋吗?”
这一声吼,倒是把乌岑给吓着了。
边上的衣念小丫头,委屈的眨着眼,让您别开口,您偏不信,如今知道错了吧?
深吸一口气,乌岑黑着脸离开。
衣念屁颠颠的跟上,确定乌岑离开了院子,这才命人快速合上院门,重新回转屋内,“丞相走了!”
拓跋野冷笑两声,“想挑起两国之争,呵……凭他?妄想!”
“爹,以后要小心了。”拓跋熹微叹口气,徐徐站起身,“爹,我先回去了!”拓跋野望着自己的女儿,心里终归有些担虑,“熹儿?”
“爹还有事?”拓跋熹微回头。
拓跋野立在烛光里,已然到了暮年的老者,面上满是沧桑和皱纹,连说话的声音,都透着些许有气无力,“爹老了,很多事情都看透了,但是熹儿,你还年轻。爹知道,你一心为了北澜,可人得量力而为,物极必反的道理,不用爹再跟你解释吧?”
“爹?”拓跋熹微皱眉。
拓跋野叹口气,“罢了!我知道你听不进去,但你执着归执着,不可做出有损拓跋声誉的事情!”
“爹放心就是。”拓跋熹微抬步就走。
拓跋野摇摇头,他这个女儿,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谁也劝不住,若然她是个男儿身,该有多好?这股子倔强,还有这一身的好武艺,想来更是……
“唉!”拓跋野又是一声轻叹。
“尸体都处理好了吗?”拓跋熹微负手而立。
副将行礼,“是!”
想要行刺她爹,借此机会来挑动北澜的臣民,破坏大周与北澜的议和?究其目的,还不是因为乌岑找不到那人,无奈之下,干脆让两国交战。
一旦交战,若现端倪,那人必死无疑。
“想得美!”拓跋熹微咬着牙。
衣念行了礼,“主子,这是傅家送来的东西!”
一个长盒子,里面搁着一卷画轴,拓跋熹微随手打开,只见画中男子俨如天人,所谓君子,如圭如玉,如琢如磨,真真是……
“傅家说,这便是五公子的画像,是特意请了最好的画师所绘,但也只是画得七分精髓。来人还说,五公子容颜绝世,若再世潘安,俊美更胜兰陵长恭。”衣念不太相信。
来大周已经不少时日,一路上她也见过不少大周男子,若说俊美无双,燕王府的小王爷委实不错,皇上生得也俊俏,但如此夸张……可信度不高。
拓跋熹微却盯着画中人,看了许久都没有挪开视线,“傅……九卿?傅九卿!”
“主子,奴婢觉得不可信,谁都会往自个脸上贴金,虽说五公子的相貌可能真的不错,但是如此夸张,定然名不副实,您的期望可别太高!”衣念怕自家主子,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收起画卷,拓跋熹微面颊微红,忍不住扬唇浅笑,“是不是这样,见过就知道了!”
“主……”
还不待衣念开口,房门已经合上。
岁寒站在回廊里直摇头,“女人啊……果然也是见色起意的。”
“小主子,您怎么还没睡?”衣念行礼。
岁寒撇撇嘴,“方才那么大的动静,我能睡得着才怪!是不是乌岑在搞鬼?”
衣念哪敢多说,“奴婢不知。”
“罢了罢了,我便不与你计较了!”岁寒负手回屋,小小年纪,却走出了大摇大摆的姿势,委实有些滑稽。
合上房门,岁寒挠挠鼻尖,穿好衣服便从后窗爬了出去。
外头风雪正盛,小小的身影在风雪中穿梭。
夜正沉,正当眠。
不过今夜,明珠却睡不着了,就这么静静的坐在回廊里,眉眼间神思凝重,眼中噙泪亦有恨,掌心里还捏着不久之前,月照姐姐派人送来的纸条。
“明珠,你怎么了?”霜枝将厚厚的外衣覆在她肩头,“风雪这么大,你若不回屋待着,万一着凉怎么办?少夫人的身边有公子守着,她一定会好起来,你莫要太担心。”
明珠扭头看她的时候,泪珠吧嗒一声落下。
“明珠?”霜枝骇然。
她真的甚少见着明珠哭,难道是自己说错了话了?又或者是明珠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霜枝有些慌张,“是不是我说错话了?明珠,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关你的事!”明珠拭泪,将手中的纸条递给她,“看看吧!”
霜枝紧张的接过,只一眼,赫然瞪大眼睛,“这什么意思?”
明珠浑身剧颤,刹那间泪如雨下,眸中恨意燎然,“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