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层里,凹下一块,以白纸覆之,鲜血快速浸透白纸,露出了清晰的样式纹路,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痕迹?”罗捕头不知这些物什。
曹居良亦是出身行伍,对于这些金银珠宝并不感兴趣,“不知道,长长条条的,大概要拿回去问一问旁人才能知道。”
“既是花绪留下的,自然是可用的好东西。”罗捕头咬牙切齿,“绝不能让花绪白死。”
将女子军的尸体,一具具抬放到一起,曹居良给予了她们最后的尊敬,不多时,便有大批的女子军赶到,有年长的也有年纪轻的,一个个眼中含泪,但都没有哭出来,只默不作声的抬了尸身回去。
临了,众人冲着曹居良和罗捕头躬身行礼。
期间无一人说话,也没有听到哭声。
“花绪走了,女子军会散吗?”罗捕头问。
曹居良摇头,“散不了,心还在!花绪最后可有说什么?”
“她说,别告诉大人,我死了!”罗捕头哽咽了一下,默默的别开头,“就、就这么一句,再无其他。”
也,说不出其他。
当时的她,已经是最后一口气了。
“别告诉大人,我死了?”曹居良面色沉冷得可怕,满脑子都是花绪惨死的样子,恨得咬牙切齿,“宋宴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罗捕头愣怔,只觉得曹居良这话……似乎是话中有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在逼着公主回来!”曹居良很清楚,宋宴与靳月的恩怨纠葛,“这个疯子,这个杀人的疯子!”
罗捕头一脚踹翻边上的石块,“狗贼!”
…………
御书房内。
白纸,血色。
铺展在宋玄青面前,宋玄青凝眉,“这东西是……”
“宋宴杀了元禾公主留在京都城的一名女侍,这东西便是、便是她拼了命留下的,定是极为重要的线索,然则臣愚钝,不知这是何物,也不懂这印记到底归属何处,所以……”曹居良行礼,“请皇上过目。”
宋玄青亦是不知其意,“这纹饰倒是有些熟悉,但是具体的……朕去见太后,你且跟着来!”
有些东西,他还真的不知道。
太后是看着燕王府崛起的,想必知道些许。
果不其然,乍见着纸上的血色,太后还真的没想起来,但是片刻之后,她猛地扶着桌案,蹭的站起身来,“这东西你是在何处见着的?”
“宋宴杀了靳月留在京都城的女侍,这便是女侍拼死留下的东西。”宋玄青解释,“母后可认得这是什么东西?此乃关键,还望母后释疑。”
太后幽然叹口气,“没想到,他的心思,竟生得这般早。”
“母后这是何意?”宋玄青忙问。
太后解释,“先帝尚未登基,诸子争位,后来燕王倾心扶持先帝,帮着先帝登上了皇位,登基之后,先帝许了宋云奎一片白玉简作为信物,也算是……免死令。”
先帝的免死令,那可不是寻常之物。
“先帝给予的东西,寻常人不知,但是哀家知道,当时……”说到这儿的时候,太后稍稍停顿了一下,“若是先帝听从劝告,兴许就没有现在这样的事了。”
宋玄青愣怔,“母后规劝过?”
太后倒是没劝过,但是阿鸾早就看出了端倪。
可惜阿鸾走了,所以宋云奎逃过一劫,所谓恩怨,就是这么一点点攒下来的,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先帝给的这东西,能自由出入宫廷,能调兵遣将不必听从帝王,大有半壁江山之意。”太后敛眸,“许是连先帝自己都忘了还有这回事。”
宋玄青急了,“怎么能忘了呢?若是宋宴……”
“先帝做不到的事情,你去做,做完它,做好它,半壁江山应该收回来,不该落在这样狼心狗肺,歹毒至极的人手里,否则天下荼毒,苍生可怜!”太后面色凝重,“玉简等同兵符,前刻饕餮,后刻如朕亲临,是太祖皇帝留下的。”
宋玄青点头,自知该这么做,可是……
“朝中不乏燕王府旧部,朕没办法全部拔除,否则内忧外患,朕……”宋玄青叹口气,“燕王府盘根错节,驻在京都城太久,朕清除其势力很是吃力。”
若无战争,便没这么吃力。
但是南玥兵临城下,皇帝怎敢在朝中大刀阔斧的,拔除燕王府残留。
“哀家明白皇帝的苦衷,也知道当皇帝不容易,但这件事……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太后瞧着桌案上的白纸血色,“已然见血,就不要再藏着掖着。皇帝得让那些不安于室之人,亲眼见着,燕王府的漏网之鱼是怎么死的,断了他们的心思和念头。”
宋玄青眉心微蹙,“朕……明白了!”
“杀鸡儆猴,釜底抽薪。”太后斩钉截铁。
这玉简的事儿,暂时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当务之急是找到宋宴。
宋宴不死,大周天下难安,皇帝与太后难安,所有人……都难安!
花绪下葬的时候,大长老和月照赶了回来,二人原就在路上,女子军快马加鞭沿途去寻,因着下雨,二人当时就住在客栈里。
乍听的花绪没了,月照眼前一黑,登时晕死过去,什么都经历过,并非看不透生死,只是……历经了那么多,还以为再也不会有生离死别,谁知道生死一念。
“走的时候特意交代过你的,要好好的,你怎么就不听呢?”月照抚过花绪冰凉而苍白的面庞,泪水模糊了双眼,“你这条命,是大人和靳大夫,千辛万苦才捡回来的,你怎么敢……怎么敢说丢就丢呢?我才走开几日啊?你怎么就、就丢下我了呢?花绪……”
大长老已然老泪纵横,“早知道、早知道我就晚点走,我为什么要这般着急?我应该晚点走的。”
要是晚一点,花绪就不会独自一人面对那狗贼,就不会死!
白发人送黑发人,宛若锥心之痛,痛不欲生。
“月照姐姐,让花绪姐姐安心走吧!”底下人一个个泣不成声。
入土为安,再不见卿颜。
“大人那里,该如何说?”月照泣泪,“大人怀着身孕,受不了刺激,不能说……”
“罗捕头说,花绪姐姐最后一句话是:别告诉大人,我死了!”
底下人瞬时又哭成一片,更有甚者抱头痛哭。
月照别开头,狠狠拭去眼角的泪,“宋宴!宋宴!”
这两个字,宛若梦魇。
“按理说,宋宴的功夫不可能一下子这么高,以至于花绪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花绪的轻功那么好,若她想撤,宋宴不可能拦得住她!”月照越想越不对,“不对不对,肯定是哪里不对!”
宋宴的功夫,怎么可能一掌就逼得花绪无还手之力?他有几斤几两,她们姐妹都是知道的,大人亦是知情。
除非……
“花绪,可能是冤死!”大长老忽然开口,“花绪以为宋宴还是当年的宋宴,所以没料想太多,以为凭一己之力可以杀了他。”
“就算不能杀死,也能够给予重创,拖延时间,等着朝廷的人来抓他。”月照遍体生寒,“可她没料到,宋宴的功夫突飞猛进,已然不是那个事事依靠大人的废物。”
二人面面相觑,眼眶发红。
花绪下葬的时候,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盛着花绪的棺木一点点的陷入了泥土之中,活生生的一个人,前两日还笑盈盈的说着话,如今只能与黄土尘埃为伍,以后唯一所见,只剩冰凉墓碑。
待来年清明,念雨思人,徒留悲凉。
她们这些女子,多半是大人捡回来的,多半是孤儿,原该遗落荒野,或成豺狼腹中食,或被人捡了去生儿育女,一辈子辛苦劳作,若是逢着那些混账男人,被卖至青楼,被卖至深山老坳,也是正常。
“大人给了我们另一种人生。”月照苦笑,“花绪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大人,这件事……谁都不许往北澜传递消息。”
大长老犹豫,“真的不说吗?万一以后小姐知道了,岂非遗憾?”
“回来也用,花绪已经不在了,让大人现在回来,万一那狗贼动了歪心思,对付大人怎么办?”月照伸手抚过冰凉的墓碑,“大人怀着身孕,不适合动手,这种事……我们来做!”
底下人皆是毕恭毕敬,“是!”
“为花绪报仇,杀宋宴狗贼,狗贼不死,决不罢休!”月照握紧手中剑,蹲在墓碑前,神情专注,眸色狠戾,“花绪你放心,你做不到的,姐姐替你做,你做不了的,姐姐替你做完。”
大长老垂眸,不能让小姐知道,否则怕是要动胎气了。
…………
一大早的,靳月狠狠打了个喷嚏,愣愣的坐在床边发呆。
“少夫人,怎么了?”霜枝端着脸盆进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明珠正打算收拾床褥,猛地心神一震,“奴婢去请裴大夫。”
“不用!”靳月起身,“我就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慌!”
“慌?”霜枝与明珠面面相觑。
靳月点头,捂着心口位置,眉心紧蹙,“就是觉得好像会发生什么事儿,心里没着没落的,不知道为何,好像……好像少了点什么。”
这种感觉像什么?
像极了当年,她们身陷匪盗窝里,拼死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她眼睁睁看着朝夕相处的姐妹倒下,一个接一个的……没有再回来。
“还是去请裴大夫吧!”霜枝忙道,“安全第一!”
靳月笑了一下,“你这话说得,倒是像极了清泉。”
“怎么了?”岁寒从外头进来,“我可是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清泉哦!”
靳月拂袖坐在桌案旁,明珠快速倒了杯水递过去。
“你这一大早的,练完功了?”靳月问,端起杯盏浅呷一口。
岁寒点头,“我现在可认真了,好好习武,强身健体,更重要的是保护自己,至少不拖累你们!月月,你们方才在说什么?你病了吗?”
仔细看看,脸色是不太好。
“你没事吧?”岁寒忙问。
靳月摇头,“我能有什么事儿?”
“东启那边出了点事。”岁寒坐上凳子,“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来这儿之前,去了一趟八皇府,所以这消息绝对可靠!”
靳月眼角眉梢微挑,“又当了一次传声筒。”
“人形传声筒,消息直达!”岁寒拍着胸脯,“对了对了,我觉得八哥最近有点不对劲。”
自从知道八皇子没安好心,岁寒跑八皇府就更勤了一些,人小鬼大,莫桑没怎么对他设防,毕竟在他的印象里,岁寒是一把刀。
一把刀,握在自己的手里,会伤谁害谁,莫桑心里有数!
“八皇妃走了之后,他便没怎么出府,所以……”靳月望着他,“你发现了什么?”
岁寒压低了声音,“我……想吃荷花酥!”
靳月:“……”
明珠:“……”
霜枝:“……”
荷花酥摆上桌,小家伙就着暖暖的小米粥,吃得满心欢喜,笑得眉眼弯弯,“我最喜欢吃大周的这些小点心,什么水晶饺子,梨花糕,梅花糕,栗子糕……还有还有……”
“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靳月将小笼包搁在他面前的小碟子里,“说吧!”
岁寒用帕子将唇角的糕点碎屑掸去,“我发现,八皇府后院有不少车痕!八皇兄对我不设防,所以在府内,我惯来是随性乱走的。后院那个地方,是马棚,还有马车停放的位置,若是八皇兄不出府,根本不会有凌乱的车轮痕迹。”
“谁教你的?”靳月问。
岁寒指了指明珠,“她咯!”
“奴婢……”明珠无奈的笑了笑。
这本就是行走江湖的时候,必备的一些眼力。
“八哥一直不出府,又怎么跟大皇兄争夺皇位?若不是知道八嫂之事的原委,我也不会起疑心,更不会留意这些。”岁寒啃一口小笼包,细细的嚼着。
凌乱的车痕?
靳月咬着筷子,半晌才问,“那车痕的痕迹,是深是浅?”
“深浅?”岁寒努力回忆,“有点深!可是,这个有什么要紧的吗?”
靳月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