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李高地私下和于氏道:“往后啊,你别再给满园单独留鸡腿了。”
“现既分了家,那么这家里的东西你就别再私下给满园了。”
“儿子们都大了,你就少操些心吧!”
一只鸡,两条腿,分饭的于氏能不知道?
结果鸡一经她手,就少了条腿,屋里,即便是大些的孙辈,比如贵雨和玉凤,也都能想明白。他们看着虽不说话,难道心里就真没一点想法?
说实话,李高地自己也觉得丢人,为有李满园这个儿子。
多大的人了,为口吃的,都抢到兄弟、侄子碗里来了。
次日,也就是九月初二,李满园一早就花150文跟族人买了只鸡,使钱氏做了,赶午饭让郭氏给带到地里,然后连他爹李高地都没让,自己一人独吃了两个鸡腿,把郭氏给气得够呛。
李高地虽然不馋一个鸡腿,但看着这样的儿子,也是头疼:好吃、懒做,庄户人最厌的两个恶习,他一下就占全了。
再说当晚,于氏受了李高地这些话,也是气得心口疼。
自打进门,三十年来于氏把持家务,一向说一不二,即便家里有隔了肚皮的长子长媳,也都没敢跟她高过声。
好不容易,她才把碍眼的大房分家给分走了。她本以为能过两天安生日子,不想老了,老了,却被男人说藏私,而亲生的儿子,偏又不与她裹嘴,非得当着一家老少的面拆她的台,白让儿媳妇和孙子们看她的笑话。
恨一刻李满园,于氏转又恨火上浇油的郭氏。亏她平素看她郭氏是个好的,谁想私心竟这么重!家里的鸡,明明是公中的,她不过分家时少说了一句分满园几只,现就全变成她的了。
小叔吃只鸡腿,她也看不得。也不想想,这次分家,她这一房,占了三房多大便宜?
现她还在呢,郭氏就敢这样!若是将来她不在了,满园是不是连往这宅子门前站的地都没了?
越想越恨,于氏恨不能去撕了郭氏的嘴。但可惜不行。
过去十来年,族人都知道她大房儿媳妇王氏懦弱无能不省心,二房郭氏和三房钱氏都是能干孝顺的好儿媳。
不想分家还没三个月,族里就有了王氏能干的口风。偏八月节钱氏又送私财与娘家,坏了名声。现她若再与郭氏撕了脸,她可就成了族里的笑话了——她三个儿媳妇,若只一个不好,搁别人口里那都是儿媳妇不好;如若两个不好,舆论就会对半,会议论做婆的偏心或者两个儿媳妇不懂事;但若是三个,全不好,舆论则会一边倒的骂她,恶婆婆。
于氏是个要面子的人。她不想平白地给族人看了笑话,那便即就只能隐忍着郭氏。
俗话说“忍”字头上一把刀,于氏任性惯了的人,何尝能忍得住气?所以,于氏不过忍了一夜,早起牙帮子就肿了,牙疼得张不开嘴,只能躺炕上哼哼。
于氏这一倒,家里的活计就全落在了郭氏身上——打草、喂猪、喂鸡、洗衣、做饭。
家里的活计都做不完了,郭氏哪里还能顾得上地里?
地里的活计,做不完,李高地想找两个短工。没想到,一打听,今年竟找不到工——村里家家都有山头,村人有了时间都在山头摘枸杞,不止人轻松,得钱还多。
李高地十来年都没打过谷了,今年,没办法,只好和李满仓一起打谷。
想想去年,割完了稻,他就在晒场看场,打谷都是李满囤、李满仓、李满园、王氏的活计。
今年不过分了个家,这地里的活计,竟就没人干了。
五十五岁,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媳妇,竟然还要亲自打谷,李高地边打谷边咬牙:好好的,他咋就落到了这个地步?
李满仓看着他爹李高地顶着一头花白头发,和他面对面打谷,心里也不好受——分家,他爹给了他八成的家产,他却让他爹的日子倒退了十来年。
他无能啊!
他兄弟三人,论理,原该合力秋收,相互帮衬。但可惜,年中的分家耗尽了大哥李满囤和他兄弟间的情分——今年秋收大哥能帮忙割两亩稻,已完全是看着爹的面子。
而他的亲弟弟,李满园,也因为分家得的地少,和他起了嫌隙,不愿给他帮忙。
偏他娘,还一天到晚的帮腔,说分家亏了满园,让他帮衬满园。于是,助长得满园愈加觉得自己委屈,愈加觉得他这个做哥哥的对不住他。
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想他娘为了他兄弟两个算计走了大哥,结果却得了这么一个他们两个亲兄弟离心的结果。反倒是被算计的大哥,天降横财,得了一百多亩的地不上算,还白得了几十个壮劳力,过上了人上人的日子。
古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全报。
先前,他不信,现在却不能不信。
人果是不能干一点坏事的。李满仓想:看他,就知道报应了——今夏,他明明攒了几十吊钱,分家,也得了最多的地。但他的日子却并不开心。他每天都活在愧疚和苦闷中。
如果可以,李满仓情愿回到分家前,他兄弟三个同堂干活的日子——他爹歇着,他和大哥努力干活,满园在一边相帮着一边插科打诨,顺带再偷点懒。
即便再次分家,他一定只拿该他的那一份。
他不想再歉疚任何人,他只想安心的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