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定要赶在贼军抵达之前,把税银运出去,送入京师!”
“这是我河北最后的贡献了!”
在真定府知府陶邈的厉声催促下,一群打扮成镖师的西军将士,押送着车队,匆匆上路了。
这是近来河北西路收上的赋税,但不是今年的,而是明年的“预借”,也就是提前把明年的税给收上来了。
标准的寅吃卯粮,寅年吃了卯年的粮食。
这种只顾眼下,不管将来的短视行为,后面的朝代常有发生,但宋朝并不多见。
不是政府宽宏,而是百姓的赋税已经到了极致,毕竟朱熹都有言,“古者刻剥之法,本朝皆备”,又有官员晁说之的抱怨“宋赋、役几十倍于汉”“宋二税之数,视唐增至七倍”……
之所以倍数这么多,前面有所解释,募兵制使得徭役的免除,是一大原因,但就算把徭役的份额算上,北宋赋重也是“众口一词,少有异议”,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预借”,那就不是可持续性的涸泽而渔,是直接杀鱼,完全要逼人死了。
但现在真定府作为河北西路的治所,下达这样的命令,恰恰是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河北接下来,恐怕就不再属于赵宋了。
那既然成了敌人的地盘,还不赶紧将赋税尽可能地预借,送往江南金陵,更待何时?
知府陶邈目送着队伍离开,舒了一口气,抚了抚长须,迈着康慨就义的步伐,往城楼走去。
随着燕云占据的时间越来越长,辽国迟迟没有南下寇关,居然就放任最富饶的南京道失去,天下也渐渐明白了两个道理。
第一,辽国绝对不像以前那么强大了,甚至变得外强中干,自顾不暇。
第二,乡军真的强横,他们能光复燕云,绝不是在两国主力交战的情况下趁虚而入,捞取的便宜,而是真的有那份能耐。
其实这点早该看出来,只是许多人下意识地不愿意相信和承认罢了……
既如此,陶邈也不抱侥幸了。
凭借他和城内的区区这点西军,是不可能守住城池的。
他这位真定知府所求的,就是吸引火力,让运送税银的队伍安全逃离乡兵的追捕,等到对方反应过来,已经悔之晚矣。
“老夫为国尽忠,当名留青史!”
陶邈两袖飘飘,能臣风度,脑海中已经开始浮现,史册里会如何记载自己这位宁死不屈的忠义之臣,而如果不死于战乱之中,被乡军所擒,行刑之时,他一定要对行刑者曰:“容我面南而死!”
如此面南拜下,接受刑戮,谥号也该是“忠壮”吧……
这份置生死于度外的泰然,让迎上来的将士露出几分敬佩,直到本该远离的士兵,鲜血淋漓地回到面前悲呼时,才荡然无存:“乡军已经杀到城外,将四方团团围了,我等想要冲出,还是被骑兵追上,税银全部被夺!”
陶邈脸色惨变,长长叹息:“老夫有负朝廷啊,然我真定府绝不会为贼军轻易所夺!诸位且听好,便是杀一个贼人,我等也是为国尽忠,若能守数日,更能重重挫敌锐气,让各地看看,我大宋国祚绵长,江山社稷绝不会被林贼所动!”
“噢!噢——”
四周传来还算整齐的呼应声,守军动静不大,主要是折可适和种师道留在真定府的数百西军,开始趁机鼓舞士气。
“你们谁都杀不了,更是不可能阻挡我乡军半步,负隅顽抗只会自取灭亡!”
可这份战前动员的呼声刚刚落下,一道凌厉的声音随之响起,一队人直接出现在不远处。
虽然人数只有百人,但看着对方披坚执锐,军容整肃的精锐模样,西军已经露出浓浓的忌惮,陶邈则咬牙切齿:“乡军果然是狼子野心,早早就派人潜入我真定府了么?贼子,报上名来!”
为首之人沉声道:“真定府人士!孟康!”
孟康由于擅长打造船只,如今已经成为了水师的要员,一直在沧州造船厂打造水师,自从那时目睹辽军攻陷真定府来,尚且是首次回归。
这一看不禁大为震撼,以前真定府虽然不及大名府繁华,却也是一路的治所,如今却变成了这么凋敝的模样,他的声音里透出悲伤:“昏君逃亡金陵,狗官严苛税赋,你们心中可曾为百姓想一想?怕是一丝一毫都没有!赵宋国祚绵长?我呸!赵宋不亡,天理不容!”
说到这里,孟康又转向那些守军,高喝道:“乡亲们,这狗官根本不顾及大伙儿的命,你们反倒为他卖命,有这样的道理么!”
听得那熟悉的乡音,无比悲愤的声音,本地的守军面面相觑,握住武器的手顿时松了:“是这个理……是这个理啊……”
“贼子尔敢!你们休要听他胡言……”
不待惊怒交集的陶邈驳斥,孟康左右的解珍解宝已经大喝:“特攻营,出击!”
相比起钩镰营和刀斧营,特攻营是从武艺高强的猎户选拔出来,武器军械装配精良,每个人都能以一当十,并且强调协作配合,所定的战术目标,就是这种小规模的夺门之战。
此刻正是特攻营展露锋芒之际,双方一交手,精锐的西军就节节败退,几乎是一面倒的压制。
而当城楼上厮杀成一片,下方烟尘四起,将赋税车队截住的乡军,也朝着真定府包围过来。
“随我冲杀!
”
主将史文恭一马当先,眼见城墙上方大战,下方的护城河又根本没有恢复,立刻策马狂奔,直接杀向城门。
半个时辰后,真定府的负隅顽抗就彻底消亡了。
宋军可用的兵员太少,别说陶邈这种文官,即便是让折可适和种师道来,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孟康成功撼动本就低弱的守军士气,这场战争更是再无波折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