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腊先以为是刺客,勐然起身,左右亲卫也立刻护在身前。
一起看了半晌,方腊目光闪动,走上前去,尝试着握住笔,摊开一张纸,任由那支笔带动着手腕写下字来:“圣公,‘左命’设伏,属下辜负圣公重托,小心洞云子,此人恐为内应。”
看着辜负重托几个字,方腊面价肌肉抽搐了一下,低声道:“明尊?”
笔轻轻颤抖,没有反应。
方腊想了想,意识到自己说话对方恐怕听不见,开始写道:“明尊?”
果然笔再度写了起来:“是属下……”
方腊目光一凝。
明尊以前神秘归神秘,至少还有一道身影,有清晰的声音传递过来,此时居然完全使用这种左道手段,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腊深吸一口气,继续写道:“洞云子为贼方内应,你如何得知?”
笔顿了顿,写道:“仅为推测……”
方腊的眼睛眯了眯。
由于洞云子投靠的时间还很短,他确实没有完全信任对方,但也没有怀疑对方的立场。
原因很简单,此人根本不热衷于执行具体事宜。
如果是敌人的内应谍细,总要参与议事,才能窃听情报,对方一派标准的闲云野鹤模样,明尊却说他是叛徒,这可信度实在不高,莫不是为了自己失败开脱的借口?
不过方腊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而是写出最迫切的问题:“襄阳城还能下么?”
笔开始写道:“只要‘左命’离去,我教定助圣公下城……”
方腊再也遏制不住心头的怒火,脸上浮现出狰狞之色,笔下狂舞,写出了草书:“我亲征此地,大军足足撑了十七日,其中为等待你和你部下集合,就足足九日!”
“人吃马嚼,耗费军粮,再这般下去,不用燕军来攻,我荆湖基业将不攻自破!”
“我不要听托词,到底能不能下城,给我一个准信!
”
笔顿了片刻,写下了简短的回答:“请圣公退兵。”
纸上的字缓缓消失,方腊则直接丢下笔,右手一离开笔杆,就颤抖起来,不得不用左手握住,缓缓坐下,喉咙里发出呜咽声。
不光是无功而返的退兵,令他难以接受,更因为这一退,日后想要再来攻打,难度势必变得更大,甚至会翻倍!
而如果襄阳城下不了,襄汉之地就不会属于他,那占据荆湖这片战略要地又有何用,荆襄都无法完整,还争什么天下?
坐在位置上,不知过了多久,亲卫突然通报:“圣公,洞云子道长回来了!”
方腊目光微动,看了看帐内的亲卫,再缓缓开口:“请道长进来!”
洞云子飘然而入,澹定行礼道:“圣公,襄阳城内并无变化,贫道虽未与‘左命’再起冲突,但此人的气息正在衙门内,守卫更是森严许多。”
方腊稍稍沉默,开口问道:“道长之意,行刺杀之道难以成事,是必须要退兵了?”
洞云子颔首:“贫道不通兵事,然两军士气还是能分辨一二的,襄阳燕军士气高昂,圣公麾下的军队则士气浮躁,这般僵持下去,燕军真要出城,恐怕圣公真会遭遇凶险,退兵不失为良策……”
“道长所言甚是!”
方腊放心了,这位不会是内应,否则应该劝自己继续死守才是,将洞云子送了出去,转回帐内,沉默片刻,终于还是低声道:“去将三位大将军请来!”
在亲卫的通传之下,厉天闰、司行方和庞万春很快来到面前,方腊再不迟疑:“退兵吧!”
三人先是愣了愣,然后倒是松了口气,又不免有些失望。
之前方腊自信满满地等待天命助佑时,他们还真的期待奇迹发生,城内会自乱阵脚,给战局带来转机,结果还是不行……
难道圣公并无天命在身?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强行压了下去,厉天闰和司行方重重抱拳:“是!”
庞万春则贯彻当时拟定的战术:“末将愿领三千精锐在此,与燕军周旋,不斩燕将首级,誓不回江陵!”
方腊缓缓摇头:“没有这个必要了,既然退兵,此战就是我方腊败了,何必为了找回些许体面,将庞将军和三千精锐置于险境?那我方腊又岂能对得起荆襄的百姓,对得起三军的将士?”
三将顿时动容,齐齐拜下:“圣公!
”
方腊摆了摆手,走到了帐前,看向远方襄阳城的轮廓,眼眶泛出几分可疑的晶莹,调整了呼吸后,才洒然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区区一次失败又算得了什么?襄阳!我方腊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