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还是有一些激动的,毕竟血浓于水,在她的印象里爸爸应该很高大,相貌堂堂,仪表不凡,是全天下最帅的男人。
然而见到他的那一刻,所有希望全数破灭,他不仅不高大还略有些佝偻,两只手提着笨重的箱子,脖子上架着他的小女儿,那是她不曾有过的待遇。
旁边跟着的女人浓妆艳抹,只提着自己随身的小包昂首阔步走在前面,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迎了上去,小声喊了一句“阿姨”
便去接顾爸爸手里的箱子,顾爸爸笑了一下,略有些疏离地避开,“我自己来,自己来”
那个曾经高头大马的男人在岁月和世俗的折磨下,最终变得畏首畏尾,在老婆和孩子面前奴颜婢膝,顾南风弯了一下唇角,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来应景。
也许是陌生也许是疏离,也许是他若干年前丢下自己的恨意还未消,顾南风张了张口还是没喊出那句爸爸,便沉默着在前面引路。
里屋气氛火热,纵使他们多年没回来,还在外成家立业,也有了另一个孩子,爷爷奶奶也是打心底里高兴的,又拿出给小孙女亲手缝制的棉袄试了又试。
顾南风一个人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看着窗外万家灯火,突然就有寂寥浮上心头,让她眼眶一热。
“南风今年有二十了吧?”吃饭的时候阿姨突然开了口,顾南风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只好顿住了筷子,点了点头。
“二十也不小了,在我们那儿都开始谈婚论嫁了,早一点的孩子都有了”
她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唾沫星子溅的到处都是,顾南风抿了抿唇,“我还在上学”
“可以先订婚啊,毕业了直接结婚多好,还可以先拿一部分彩礼,正好我和你爸想买车……”
顾爸爸捅了捅她的胳膊示意她别说了,“哎,你捅我干嘛呀你!”
饭桌上的气氛明显沉寂下来,顾南风抿紧唇,觉得莫名的悲凉,有钱买车没钱给她交学费,她将筷子放在了桌上,起身离去。
“你们慢慢吃,我吃饱了”
本来开心的过年因为那一家三口的到来而添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色彩,好不容易熬到了大年三十,顾南风出门买东西回来,便看见屋里散落的纸张与满地瓜子壳。
她皱了皱眉,“那不是有垃圾桶么?”
阿姨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电视,老旧的黑白彩电顾南风早就装上了有线,她看的津津有味也顾不上多说,简单敷衍了两句。
“等下扫等下扫”
知道这个等下估计到明天早上也不会扫,顾南风认命地自己拿起了扫帚,她一边将散落的纸张捡起来却猛然睁大了眸子,熟悉的铅字体分明是自己那本《雪国》。
抬起头来眼底分明带了怒气,“这是谁干的?!”
阿姨漫不经心瞥了她一眼,颇有些埋怨她大惊小怪,“涵涵刚刚画画没找到纸……”
“所以就撕我的书?”顾南风略略提高了声音,握住纸张的指尖泛了白。
涵涵从书桌前爬下来,去推搡她,“坏姐姐,干嘛要凶我妈妈!”
小孩子的力气本来不大,但她猝不及防下还是倒退了几步,看着桌子上散落的纸张,她眼底的心疼无以复加,想要快步过去收拾的时候,却被人拦下。
顾爸爸的语气有一丝严厉,“小孩子不懂事,你多大了还和她计较”
顾南风甩开他拉住自己的手,连日来的隐忍终于爆发,“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做饭饭不做,扫地地不扫,每天除了吃就是玩,你们是回来做客么么?!”
“顾南风!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就是这么跟你爸爸说话的么!”
被小辈当面指责,还是当着自己妻女的面,顾爸爸也难免动了真火,本来对她还有一丝愧疚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南风唇边溢出一丝冷笑,“你不说我倒还真忘了,这些年你可有给过我一分钱,你既然都没有尽到做父亲的义务,那我凭什么叫你爸爸!”
“啪——”话音刚落,脸颊上就挨了火辣辣一巴掌,她偏过头渐渐红了眼眶,却还是倔强地抿紧唇不肯让泪落下来,再多呆一分一秒都觉得是煎熬。
顾南风转身砰地一声合上了门,爷爷追上来劝她,“南风……他毕竟是你爸……”
顾南风勉强挤出一个笑意,“我没事……您回去吧”
南方的小城除夕夜终于落了薄雪,不似大城市逢年过节的张灯结彩,这里的街道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并没有几个行人。
顾南风裹紧了羽绒服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手机在兜里震起来,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
“喂?”
“南风,是我!新年快乐!”宋知夏的声音又充满了张扬的活力,显然在英国过的还算不错。
顾南风微微一笑,“新年快乐,知夏”
“最近怎么样啊,学校里那些人还有没有欺负你?”
她那边的声音有一些吵,几种语言混合在一起交谈,她努力辨认了一下才听清。
“嗯……还好……”
除了会想她之外,其余一切都好。
“那就好,那我先挂了啊,朋友叫我呢!”
那边似乎有人在喊她,她用英语回了几句便匆匆挂了电话。
“嘟嘟嘟……”听着听筒里冰冷的机械声,顾南风愣了一下,敛下眼底的失落,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手机屏幕又亮起来,反复都在闪烁同一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