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自喃喃说:“臣妾好久没哭过了,身为皇后,怎么能哭,待会儿得擦干净缓一缓再让长玦进来。”
“你啊,唉。”刚才那话说得,不仅是皇后难过,皇帝这心里的滋味,也不好受,他知道皇后说得有道理,也正是因为有道理,他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瑛贵妃在他心里,终究是要比皇后重要的,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也这么想。
可这样的排名,根本就没有意义,哪怕皇后在他心中第二重要第三重要,也是重要的人,他不忍看着最糟糕的结果到来。
“朕不希望你死,皇后。”最终他只能这么说,“朕知道你为后宫付出了什么,为咱们的孩子付出了什么,为天下付出了什么,朕的身边,只有你能当这个皇后,你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朕不会再立……”
“皇上,这话,还是别许诺臣妾了。”皇后却道,“臣妾不知道人死后去哪里,万一变成一缕魂魄,听得到看得到,见着您没有守诺,臣妾这辈子伤透了的心,到那会儿,又要再伤一次。”
皇帝痛道:“你一定要把话说成这样吗?朕让你伤透了心,这是对朕最大的痛斥。”
“不然呢?臣妾不想到了这个时候,转着性子骗您。”皇后的泪水把皇帝的衣衫晕湿了一小片,“要是有下辈子,臣妾盼望您和瑛贵妃能遇见,做一对儿平凡夫妇,她只有您,您也只有她。”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皇后,你……”
皇后撑着笑了笑,“臣妾……皇上,您还担心臣妾吗?臣妾巴望着下辈子别遇见您,也别遇见瑛贵妃,若是老天爷垂怜,赏臣妾一个一心一意的人,臣妾一定也和他,好好地过日子。”
这是大逆不道的话,皇帝却一点都不在意。他只是忽然明白过来,被枕边人弃了,竟是这样的感受。
“果然到了这时候,你还是一点不肯变。”皇帝轻轻摇摇头,带着点偏执,“就那么不想再见到朕?”
皇后虚弱地笑出声,“遇见的话,也行,或许臣妾是贫家女,郊外支个棚给过往的行人卖凉茶,皇上呢,则是进京赶考的公子哥儿,在臣妾这里歇息一会儿,喝碗茶,又继续上路。就这一面,也够了,往后的人生啊……”
她没有往下说,只是悄然住了嘴,皇帝也没有催问。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未央宫里的安宁,真是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但这安宁之下掩盖着的痛苦,也已经刻骨铭心,无时无刻不透着深宫里压抑的酸楚。
这一辈子,搁在两个人胸腔里的心结,永远没法子解开。
“让长玦进来说会儿话吧。”最后还是皇帝先提议。
皇后轻轻“嗯”了声,仿佛已经睡着的模样。
等卫长玦进来后,看到父皇和母后这样亲昵的情状,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但母亲还活着,这就很好,他弯腰拱手,“请母后原谅儿臣来迟。”
皇后低声说:“我怎么会同你计较这个。倒是你把岚意一个人丢在家里,她得多难受?这女人生孩子坐月子,都是生命里顶顶要紧的事,别让她心寒。”
卫长玦低着头应着声,浑身都绷得紧紧的,两边都担忧,却终究只能顾一头,人生的无奈,他总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尝着。
而菱角跟在他身后进来的,这会儿偷摸看着皇帝的反应。皇后生卫长玦时,宫里已经有两个皇子了,皇帝并没有把这嫡子太放在心上,乃至于之后的月子,也不曾多多探视,听了这话,或许他会有些许愧疚?
然而皇帝只是些微叹了口气。
一家三口难得有聚在一起说话的时候,虽然大多数都是卫长玦和皇帝在讲朝政上的事,皇后偶尔会迷迷瞪瞪,但她努力睁着自己的眼睛,看着卫长玦,仿佛稍微放松一点,这口气就撑不住了。
她的孩子,终于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
药煎好了送上来时,皇后一点没有推拒,知道这里头多半放着人参当归等提气的东西,一饮而尽,皇帝让她平躺好,接过菱角手里的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听她道:“太苦了,菱角拿点蜜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