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大后方冀州见到自己的兄长荀谌。

而且荀谌居然还好整以暇地在自己的学堂里授课。

这让他一度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荀谌冲荀彧点点头，又转过头来继续给学生答疑解惑。

这些学生大多来自于军中，连续大战之后，因为负伤或者家中仅有自己奉养老人而离开军队，

这些人对刘备极其忠心，就算退出军中也愿意继续为刘备效力，

经过短暂的学习之后，已经有不少人成为了基层的重要力量，为刘备继续发光发热。

学堂中的老师并不固定，他们已经习惯了接受新的面孔。

荀谌一身雪白的儒袍，自顾自的出现在这里并慷慨授课，所有人都没有对他的身份感到怀疑，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迫不及待接受他的微言大义。

一个学生道：

“先生刚才讲斗殴乃天理所不容，那中山王奉迎天子，吊民伐罪，难道也是不遵天理之举吗？”

“是啊……”

这学堂中的学生都是刘备的死忠，还有一人道：

“那董卓袁绍凶暴不仁，中山王仁义动于天下，先生所言殴斗者皆为天理不容，实在太过偏颇。”

荀谌并没有因为这些粗鄙的学生跟自己抬杠而感到不快，他循循善诱道：

“凡是斗殴的人，一定认为自己是对的而认为别人是错的。

自己如果真是对的，别人如果真是错的，那么自己就是君子而别人就是小人了……”

这也是《荀子·荣辱》中的见解，

但荀谌很显然只是断章取义。

荀彧忍不住道：

“兄长所述，大为不妥。”

“这世间有狗和猪的勇敢，有商人和盗贼的勇敢，有小人的勇敢，有士君子的勇敢。

争喝抢吃，没有廉耻，不懂是非，不顾死伤，不怕众人的强大，眼红得只看到吃喝，这是狗和猪的勇敢。

做事图利，争夺财物，没有推让，行动果断大胆而振奋，心肠凶猛、贪婪而暴戾，眼红得只看见财利，这是商人和盗贼的勇敢。

不在乎死亡而行为暴虐，是小人的勇敢。

合乎道义的地方，就不屈服于权势，不顾自己的利益，把整个国家都给他他也不改变观点，

虽然看重生命、但坚持正义而不屈不挠，这是士君子的勇敢。”

“中山王吊民伐罪，不顾己身，更不顾小人非议，

正所谓：先考虑道义而后考虑利益的就会得到光荣，先考虑利益而后考虑道义的就会受到耻辱；

光荣的人常常通达，耻辱的人常常穷困；

通达的人常常统治人，穷困的人常常被人统治：

这就是光荣和耻辱的主要区别！”

两个荀家人用祖宗的名篇打嘴仗，当真是画美不看。

绝大多数学生都没听懂荀彧和荀谌在争论些什么，只是觉得这二人都能出口成章，当真是厉害的不行。

这就是君子吗？

是不是好好学习，我们也能如此？

想到这，不少人的眼中都热切起来。

荀谌没有因为荀彧急切的争辩而感到气恼，

他缓缓朝荀彧走去，微笑道：

“不错，当年汝只能背过这些篇章，现在倒是用的熟练了。”

想起程普一脸愤怒描述兄长的惊天一箭，荀彧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但他随即想到，这是自己的至亲骨肉，又如何会害自己。

“走吧，咱们兄弟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叙话。”

荀谌脸上风轻云淡，似乎在跟荀彧讨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就像当年在家中一般。

荀彧点点头，道：

“去……去门外吧，我们好好谈谈。”

荀彧光明磊落，不惧人言，但私下和公孙瓒的首席谋士见面这种事最好还是敞亮一点，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荀谌倒是没有意见，笑道：

“客随主便。”

两人就这样走到大门口，荀彧表情复杂的看着荀谌，深吸一口气，道：

“兄长，能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了？”

许久不见，荀谌的眼角已经多了不少细纹，两鬓也多了不少白发，看来当真是操劳甚多。

他温和地看着自己最出色的弟弟，感慨地道：

“当年我设局时，全然想不到今日的光景，这命运当真无常。

只有一点我相信，以文若大才，不管去哪里都会有今日之位。”

他停顿了一下，道：

“文若，勘平天下，要靠汝决断了。”

“靠我？”荀彧下意识的感觉到了一阵危险，“如何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