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奶奶，请收留你孙儿的灵魂

咬牙化缘交了那点公粮，父亲的事好像有点松动，说可以考虑放他出来找人借，不过要现在先想好找谁？不得玩花招。宵一家人都在搜肠刮肚，这世道，谁会怜你？加上当时老百姓都是一穷二白。有心也无力。

没有吃上一口药的弟弟，咳得人揪心。良宵永远难忘的是正月二十六的那个血泪的日子！因为第二天是他的生日。

这天是父亲的亲哥哥二伯父的生日，请他们一家去吃一顿饱饭，作为亲弟兄，宵家的处境他再清楚不过，然而他大儿子成了“反革命”，看在他梁少林救了两个共产党份上，才没要命而投入劳改。自己也是“泥菩萨”。但亲情还是不忘的。

大哥放心不下快生孩子的老婆，管她后家愿否，他要去看看。宵和妈妈都揹不动弟弟，本想带他去吃顿饱饭，然伯父家在山头上的“小海坝”。只好忍心留他一人在病床上。宵说：“八弟，你要等我，我会给你带个粑粑回来！”

“七哥，你别哄我哈……”弟弟有气无力地说，他突然把眼光转向灶头上那块被烟熏得黒漆漆的麂子肉，“哥，我……要吃肉……”指肉的手又无力地垂了下来。宵的心在流血，忍着泪说“等爹回来一起吃哈”。他艰难地摇摇头，没说话，闭上了眼，泪一直流到他毫无血色的腮边，又是一连串叫人不忍卒闻的连续长咳，中间“呕——”的反抽了一口气，接下来又是一阵猛咳……

宵带着一种不祥感去到伯父家，胡乱吃了点东西，抓了两个粑粑，独自一人在暮色黄昏中跑回到了家。刚到，邻家女孩王大莲急切地说：“你们都跑哪里去了？老八叫了半天，好惨啊，现在没声……”大莲难过的拭泪……

宵冲进破屋，弟弟死了，身上地上都吐的是鲜血……

宵哭得天昏地暗，他一生人从来没有如此伤心过！母亲昏死过去了，宵感到天荒地老，此时似乎是天地业已遗弃的孤儿！生命仿佛已走到了尽头！……

等到哥回来，才把弟弟用破草席裹起来，母亲哭得声嘶气哑，她用头去碰停在两根高板凳上的弟弟，弟的脚都伸过凳子了，小儿子好容易才养这大，母亲的心头肉啊，父亲虽是当医生的，他却连一口药都没吃上，好残酷啊，说走就走了，连几块破木板都没有，就草草了他的一生！

哥把弟弟软埋在崖脚下老祖母罗福莲墓边，一向无言的哥哥喃喃地说：“娘娘（奶奶），只有请你收下你可怜的孙儿了，他活着我们无力照顾好他，他委屈啊，请您多抚慰他的灵魂，除了你，他再也无人收养了……”宵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大哥流泪！

宵的肉体和心灵都开始崩塌，他再也无心无力去上学了，成天就会流泪和发呆，母亲看宵的眼神好惊怕啊，她反来安慰宵：“老七啊，你们一共是九姊妹，妈妈受了多少罪啊，现在就剩下你几个了，可要挺住啊……我知道老八死，你最伤心，他是你唯一的伙伴，而今你好孤独，不怕，还有妈妈……你别太难过，这是命，你弟弟是注定长不大的……”

宵惊愕地看着母亲。她叹了口气说：“去年那个枪声不断的夜晚，逃难时，两个儿子只能带走一个，你父亲放下你又抱起他，放下他又抱起你，最后还是抱走了你，流泪放弃了他……当时我就预感到，你父亲是代表老天在做艰难的选择，你还不懂，人的生命中，天就是你的父，地就是你的母……而今，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希望，你要争气活下来哈……我么，你们不管死活，都把你们紧紧搂在我怀中，我是大地，我将永远与你们同在，你们还能往那里去呢，我可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