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罗兰横过大厅走向电梯间。她手里小心翼翼捧着一盒生日蛋糕,另一手则捧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里面装着那件灰色毛衣。她觉得轻松而愉快,走路也奕奕有神。电梯里面一个穿褐色西装的中年男子向后退了一步,让给她更大的空间,罗兰报以一笑。
电梯在十三楼停住,门自动打开来。罗兰看见大厅正对面一扇办公室的门上悬着一块名牌:环球企业安全部。
“对不起,”穿褐色西装的男人说。“借过一下。”
罗兰侧身让他过去,看着他横过大厅,走向安全部。
安全部门的主要工作是保护环球企业的工厂设施,特别是全国各地工程实际进行的地方,或者是承包政府的工作,都需要安全部的卫护作业。然而,底特律的安全总部主要工作确实传递各地的文书。安全部长寇杰克觉得这份工作相当无聊,可是他身体不好,年纪又大了,不得不从工地退到办公桌前。
他的助理鲁迪是个圆圆脸的年轻人,处世常操之过急,有点孟浪。寇杰克进门时,他正两条腿抬在桌上,悠哉游哉地晃荡。一看到杰克,他赶紧坐正了。“有事吗?”他问。
“大概没有。”杰克把公事包放在办公桌上,抽出一份档案,上面标着:“安全调查报告/谭罗兰/员工编号。”杰克并不特别喜欢鲁迪,可是他在退休前必须好好训练他。他叹口气,杰克勉强解释说:“我刚收到一份调查报告,对象是这幢大楼的一个秘书。”
“一个秘书?”鲁迪失望地说。“我还以为我们不调查秘书呢!”
“通常不调查,不过她被指派的工作十分机密,电脑会自动提出清查要求。”
“问题何在?”
“问题是,我们的探员问她在密苏里的前任老板,他说那女孩半工半读上大学,替他作了五年事。而辛格的费经理却认为她那时是全时工作。”
“那么她是在说谎了?”鲁迪觉得有点苗头了。
“她是在说谎,不过说的是另一种谎。她并没有说自己全时工作,问题在于她说自己没上过大学。我们的探员查过学校,她不紧毕了业,拿的还是硕士学位。”
“那么她为何说自己没上过大学?”
“我也觉得奇怪。如果她没上过大学,却说自己大学毕业,那还想象得到她是想拿学位唬人。”
“还有呢?”
杰克看着鲁迪一张大圆脸,贪婪的眼睛,索性耸耸肩。“没有了。”他说谎。“我只是想查出她的事,求个心安。这个周末我得住院检查,不过星期一我会开始工作。”
“你住院时,让我负责调查她好不好?”
“如果他们决定要我多做点检查,我会打电话给你,告诉你怎么处理这件事。”
“今天是我的生日。”罗兰走进他的办公室时,吉姆大声宣布。“通常秘书会带一个蛋糕给她的上司,可是我想你的资格还不够老到会知道这个传统。”他的话听来有点落寞。
罗兰忍不住笑了起来。直到现在,突然之间,一切压力都消失了。“我不只替你烤了一个蛋糕,我还要送你一件礼物。”她笑容可掬地说。“我亲手作的。”
吉姆拆开她递过来的包裹,一看是件毛衣,便象个孩子似的雀跃万分。“你不该——”他露齿一笑,又转了一圈。“——可是我真高兴你这么做了。”
“我只是想说生日快乐,更谢谢你帮了我许多……许多事情。“她说。
“谈到‘事情’,玛丽告诉我,尼克象颗定时炸弹似的,一触即发。她说你忍受压力的能耐真大,你已经赢得她全心全意的欣赏了。”他安静地说。
“我也喜欢她。”罗兰说,一提到尼克,她的眼里就蒙上一层阴影。
吉姆目送她上楼后,立刻拿起话筒,按了四个号码。“玛丽,上面空气如何?”
“充满火药味。”她轻笑道。
“尼克下午会在办公室吗?”
“会。干吗?”
“我要给他点一把火,看看会怎样。”
“吉姆,别乱来!”她低声警告他。
“五点左右再见,我的好玛丽。”他笑着说,完全不理会她的警告。
罗兰午餐回来后,发现她桌上摆着一束鲜艳夺目的红玫瑰。她抽出底下附带的卡片,满头的雾水。那上面只写着“谢谢你,甜心。”署名只有一个吉字。
罗兰一抬头,尼克就站在门边。他的肩膀随随便便靠在门框上,确实一脸的霜寒雪冷。“神秘的爱慕者送的吗?”他冷峻地问道。
这是四天来,他对她说的第一句题外话。“不是什么神秘的爱慕者。”她含糊其辞。
“那么是谁?”
罗兰立刻紧张起来,他看起来那么生气,提到吉姆的名字只怕不妙。“我还不能完全肯定是谁。”
“你不确定是谁?”他一字一句地蹦出来。“你认识的男人里面,有几个人名字里面带个吉字?他们里头又有多少人觉得值得送你一百元的玫瑰,只为了说声谢谢?”
“一百元?”罗兰失声喊了起来。她是在被这个数目吓呆了,根本没注意到尼克曾擅自看过她的卡片。
“你的经验一定更加老到了。”尼克冷笑着说。
罗兰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可是她却抬高了下巴。“我现在有更高明的老师了!”
尼克从头到脚冷冰冰地看着她,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回办公室,一阵个下午他都没再招惹她。
五点过五分,吉姆走进玛丽的办公室,穿着他的灰毛衣,捧着两只盘子,上面盛了四块他的生日蛋糕。他把蛋糕放在玛丽的空桌上,转头去张望尼克的办公室。“玛丽呢?”他问。
“她一小时前走了。”罗兰说。“她要我告诉你,最近的灭火器在电梯旁,天晓得她是什么意思。我得把这几封信拿进去给尼克,我马上就回来。”
她一边起身,绕过办公桌,低着头看自己手上的信。冷不防吉姆一把抱住她,吓得她动弹不得。“我好想念你,亲爱的。”他说。
过了一会儿,他又猛然松开手,让她踉踉跄跄后退了一步。“尼克!”他说。“瞧我的毛衣,这是罗兰送我的生日礼物,她亲手织的。我也给你带来了一块生日蛋糕,也是罗兰烤的。”完全无视于尼克的满脸阴霾,他又笑着继续说:“我得下楼去了,”他对罗兰说:“待会儿见,爱人!
“然后他才走了出去。
震惊之余,罗兰瞪着他消失的背影,直到尼克转过她的身体,她才清醒过来。“你这个记恨的小婊子,你居然把‘我’的毛衣给他!你还给了他什么原来应该属于我的东西?”
“什么?”罗兰重复他的话,声音高了半阶。“你在说什么?”
他的手紧紧抓住她。“我的甜心,我说的是你那美妙的身体。”
罗兰从惊讶转为忧虑,又转为怒气腾腾。“你居然还敢骂我,你这个伪君子!”她气得连害怕都忘了。“打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告诉我,女人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有权力和她喜欢的任何男人上床。而现在——”她几乎为之气结。“——而现在,你以为我这么做了,由来骂我!哼,尤其是你,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这个床上奥运会的美国代表!”
他好像烫着了似的猛然松开手,用一种极力按捺的声音说:“滚开,罗兰!”
当她走后,他走到酒柜旁,给自己斟了一杯烈酒。痛苦与愤怒却像毒蛇啃蚀他的心脏般,令他难以自持。
罗兰有个情人,她也许有好几个情人。
懊悔如潮水般向他涌来。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又双星星般眼睛的小傻瓜,坚信相爱才能作爱。她美丽的身体已经给别人糟踏过了。他心里立刻映出一副磨人的画面:罗兰光着身子躺在吉姆怀中。
他一口吞下整杯酒,又斟上另一杯,像要驱除这种痛苦、这种幻想。拿着酒杯回到沙发上,他一屁股坐了下来,两脚架在桌子上。
酒意慢慢涌上来,他逐渐感觉到怒火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麻木。在那中间,除了锥心疼痛的空虚之外,一无所有。
“你到底是给什么冲昏了头?”此晨罗兰一见到吉姆,劈头就问。
他微微一笑。“就说是一种控制不了的行动吧!”
“我说是疯狂!”她直说到他脸上去。“你没看到他气的那副样子,他还骂我!我——我觉得他疯了。”
“他是疯了。”吉姆忙不迭的同意。“他是为你疯狂了,玛丽也这么说。”
罗兰转着眼珠。“你们都疯了!我还得上楼去替他工作,我该怎么办?”
吉姆轻笑出声。“千万千万要小心。”他劝她。
一个钟头之内,罗兰就知道吉姆的意思了。而接下来的几天中,她就像在钢索上工作似的。尼克开始向风车一样,驱使每个人团团转。上至经理,下至小弟,没有一个人不在暴风圈内,没有一个人不求自保,就怕不小心踩到了他的尾巴。
如果他对某个人的表现觉得满意,就冷淡、客气的对待他。万一不满意,而他通常不会满意——他就极尽其讽骂之能事,听的罗兰毛骨悚然。为了表示大公无私,他的怒气所及,上至副经理,下至总机小姐,无一幸免。副总给他骂的手心冒汗,总机小姐则眼泪汪汪。高级经理一个个神采飞扬地走进他的办公室,几分钟后便想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给骂了出来。搞到最后,每个排队等候挨骂的人,都战战兢兢把报表档案抱在胸前,好像这样就可以档一点他的炮火似的。
到了第二个星期,八十层楼的低气压开始一个部门传过一个部门,一楼传过一楼。等到星期三,整幢大楼已经一副草木皆兵的气氛,再也没有人敢在电梯口或影印机旁谈笑。在这一片紧张气氛中,只有玛丽依然不为所动。事实上,在罗兰看来,好像局面越火爆,玛丽越开心似的。不过玛丽一向可以躲过尼克的尖嘴利舌,罗兰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尼克对玛丽一向很礼貌,至于史维琦,她每天至少打电话来找他三次,他简直是魅力十足。不管他又多忙,或者正在做什么,他总有时间留给史维琦。不论何时,只要她打来电话,他就会拿起话筒,往椅背一靠。从罗兰的办公桌这边,可以听见他低沉的声音里头,那股懒洋洋的挑逗预期,而那种语气时对另一个女人说的。罗兰每听一次,心就绞痛一回。
星期三晚上,尼克预定要飞往芝加哥。罗兰正殷切地盼望他离开。这些天来,她一直都像他的箭靶一样,动不动就要受他的冷嘲热讽。多少次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泪水在她眼里直转,然而她总是咬咬牙硬撑了下来。她真心希望他快走。
尼克预定搭当晚六点钟的飞机走。四点钟左右,他要罗兰进会议室,帮玛丽作记录。会议正在进行当中,罗兰立刻坐下来,摊开速记簿,埋头奋笔疾书。冷不防耳边响起尼克的怒斥声。“安先生,”他的话像刀子一样利。“如果你的眼睛不要盯着谭小姐的胸部,我们其余的人就可以结束会议了。”罗兰双颊绯红。可是那个可怜的老先生却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一副要气晕过去的神情。
散会之后,一等其余的部属步出会议室,罗兰也不管玛丽警告的眼神,立刻转向尼克开骂。“我希望你已经心满意足了!”她气得咬牙切齿。“你不只侮辱我,你还差点害那个可怜的老人心脏病突发。你下回又要是出什么花招?”
“开除第一个张嘴的女人。”尼克绕过她,大踏步走出会议室。
气昏了头的罗兰正要跟出去,却被玛丽一把拦祝“别跟他吵。”她说,凝视尼克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个喜滋滋的笑容。她看起来就像刚刚目睹了一场奇迹似的。“照他现在的心情,他回开除你,然后他会为此后悔一辈子。”
看罗兰迟疑了一下,她又慈爱的说:“他去芝加哥,要道星期五才回来,我们可以充分休息两天。明天我们好好去吃顿午餐吧!干脆就到东尼的餐厅去。”
第二天早上,少了尼克旋风,整层办公室好像空了似的。罗兰告诉自己,她梦寐以求的正是这种平静的时刻。然而在心底深处,她知道自己并不真的象要这份“平静”。
中午时候,她和玛丽开车到东尼的餐厅去。她还事先打电话去定座。一个穿黑西装的领班站在入口处向她们致意,可是东尼一看见她们就跑了过来。罗兰退后一步,看着他几乎把玛丽凌空抱起,不禁张口结舌。“我比较喜欢你在我们后撤房替尼克的爷爷和爸爸工作的那段时间。”他说。
“那个时候,至少我还可以常常看见你和尼克。”
他转向罗兰,笑嘻嘻地说:“我的小罗兰,现在你认识尼克、马丽和我了。你快要变成这个家庭的一分子了。”
他带她们到座位上,又朝罗兰露齿一笑。“雷克会招呼你,”他说。“雷克觉得你很漂亮,一提到你的名字,他就脸红。”
雷克替她们摆桌,然后斟上酒,脸红得像苹果似的。玛丽朝罗兰眨眨眼,可是一等那小伙子转开,她就单刀直入地说:“你想不想谈谈尼克?”
罗兰一口酒喝下去差点呛了出来。“拜托!别破坏了我们这顿美好的午餐。我已经知道太多他的事了。”
“举例来说?”玛丽温柔地坚持。
“我知道他傲慢、自私、火爆、独裁,而且——”“而且你爱他。”这不是问句,而是说明。
“对!”罗兰气愤地回答。
玛丽竭力安下她对罗兰语气的笑意。“我相信你的确爱她,我疑心他也爱你。”
罗兰别过脸去,望着她们桌旁的五彩玻璃,试着想掩饰心里萌生的一股痛苦的希望。“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首先,他对待你的方式不是他的一贯作风。”
“我知道,他对待别的女人一向都很好。”罗兰难堪地说。
“完全正确。”玛丽同意。“他对女人的态度通常是种好玩的纵容,或者是容忍的冷漠。当他开始一段男女关系时,他会殷勤体贴,可是等到一个女人开始让他受不了,他就客气而坚决地请她走路。就我所知,他对女人的感觉仅只于情欲和喜欢而已,我曾看过许多女孩费尽心机想要让他吃醋,可是他最多只觉得好玩。偶尔还会被惹恼的,那就是你了。”
被归类到尼克的床伴一堆去,罗兰直觉得脸红。可是她知道否认也没用。
“你挑起他真正的怒气。”玛丽安静地继续说。“他气你,也气他自己。可是他并没有请你走路,甚至不让你下楼去。你不觉得他好像不愿你下楼去替吉姆工作,只为了区区一通罗斯的电话就把你留在上面有点奇怪吗?”
“我以为他把我留下来是为了报复。”罗兰阴郁地说。
“我想也是。也许是为了报复你把他变得像个傻瓜似的,或者是他想找出你的缺点,那时他就可以改变对你的感觉了。我不知道,尼克是个很复杂的人。吉姆、爱佳和我算是他最亲近的人,可是他对我们每一个人,仍多少都保留一点距离。好像他身上有一部分是不愿跟人分享的,甚至不肯跟我分享。你为什么脸色那么古怪?”她打断了自己的叙述问道。
罗兰叹口气。“如果你想牵红线,,而且我看你的确大有此意,你就找错人了。你应该去找爱佳才对。““别傻了——”“你有没有看过几个星期以前,一片关于哈柏温泉宴会的报道?”罗兰尴尬的把眼光移开,继续说:“我就跟尼克在哈柏温泉,而他为了爱佳要来,便赶着把我送走。他说她是‘生意上的伙伴’。”
“她是的!”玛丽说,伸过手去握住罗兰。“他们是好朋友,也是生意上的伙伴,就是如此而已。尼克是她爸爸公司的董事,而她父亲也是环球的董事之一。爱佳买了尼克在海湾的房子,她一直很喜欢那里,也许当时她就是赶去敲定买卖的。”
虽然他心里在警告自己,跟尼克还是没有一丝希望可言,可是他仍旧如释重负,雀跃万分。至少他不是带她上他女朋友的床。雷克送上菜来,她暂时住口不谈,等他一转身就又问道:“你认识尼克多久了?”
“一辈子。”玛丽说。“二十四岁时,我开始替尼克的祖父和父亲记账,尼克那时才四岁。他爸爸半年后就死了。““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对于那个占有她的心,却又不真的想要她的男人,罗兰渴望知道他扑朔迷离的一切背景。
玛丽微笑着陷入沉思之中。“那时我们叫他尼奇。他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魔鬼,像他父亲一样的骄傲和固执。他健康、快活、又聪明,正是每个母亲都会引以为傲的那种小孩。只有他自己的母亲不作此想。”她加上一句,脸沉了下来。
“他母亲是什么样子的人?”罗兰追问下去。及其在哈柏温泉时,尼可一直不太愿意谈他母亲。“他不太谈起他的母亲。”
“他会谈才怪,他对她一向决口不提。”玛丽目光迷朦地望向远处。“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而且有钱、姣纵、虚荣、情绪化。她就像圣诞树上的装饰品,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然而不管她有多少缺点,尼奇还是崇拜她。”
“一等尼奇的爸爸去世后,她立刻搬出去,把尼克丢给他的祖父。自从她走后,他整天就守着窗户,等着她回来。他了解他爸爸人死不能复生,可是他拒绝相信他母亲也不会回来。他从来不问她的事,他就只是等待。我原先以为是尼克的祖父不让她回来,后来才发现事实根本不是如此。
“然后一天,大概是圣诞节前一个月,尼奇不再守着窗口,他开始忙得团团转。那时他父亲过世近一年了,他母亲已经改嫁,新添了一个孩子,只是我们都还不知道。无论如何,尼奇开始打零工、攒零用钱。他把所有的钱都省了下来,大概在圣诞节前两个星期,他要我陪他去买一件‘超特别’的礼物。
“他拉着我进进出初不下数十家礼品店,就为了找一样‘最适合女士’的东西,一直到下午我才发现,原来他是要买一份圣诞礼物送给他母亲。
“在城里一家百货公司的廉价商品部,尼奇总算找到他的超特别礼物,是一个很可爱的小瓷器药盒,价钱标得很低。尼克开心得手舞足蹈,而他的开心好像会传染似的,五分钟之内,他就迷的那个店员替他包的漂漂亮亮的,又迷的我乖乖带他去找他母亲,好让他送出礼物。”
玛丽泪眼迷朦地望着罗兰,“他——他打算贿赂他母亲回到他身边,只是我没有发现而已。”她咽了一口口水,又继续说:“尼奇和我搭巴士到葛罗区去,他紧张得简直坐立不安,一只要我看他的衣服和头发是不是够整洁。‘我看起来还好吗?玛丽。’他就这么反反复复地问我。
“我们很轻易就找到那幢房子,拿周围正为了庆祝圣诞,装点得美轮美环。我开始要按门铃,可是尼奇拉住我的手。我低头去看他。天!我从没看过一个小孩会有那种绝望的眼神。‘玛丽’他说,‘你确定我的确够乖而能来看他吗?’”玛丽转过脸去,望着饭店的窗户,声音微微发颤。“他看起来那么脆弱,而他又是那么漂亮的小男孩。我衷心希望他母亲看了她以后,会了解到他需要她,就算偶尔回去看看他也好。无论如何,一个仆人开门让我们进去,尼奇和我被带进一间豪华的客厅,中间摆了一棵很漂亮的圣诞树,好像用来装点百货公司的橱窗的那种。可是尼奇没有注意到,他只看见树旁有一辆红色的脚踏车,然后兴高采烈地扬起脸来。‘瞧,’他对我说。‘我晓得他没有忘记我,她只是在等我来看她而已。’他走过去抚摸脚踏车。一个打扫女仆却差点打倒他头上,她说脚踏车时给婴儿的。尼克一定立刻把手抽回来,好像烫着了一般。
“等他母亲终于下楼来,她对儿子说的第一句话是:‘尼克,你想要做什么?’尼奇把礼物交给她,告诉她那时他亲手挑的。他母亲随手就摆在树底下,他却坚持她打开来看。”
玛丽擦擦眼泪,才又继续说下去。“他母亲打开包裹,瞥了一眼小药盒,然后说:‘我不吃药丸,尼克。你是知道的。’她把盒子递给在打扫的女仆说:‘不过艾太太吃药丸,我相信这个盒子对她一定很有用。’尼奇看着他的礼物落进女仆的口袋中,然后他很有礼貌地说:‘圣诞快乐,艾太太。’他看着他妈妈说:‘玛丽和我得走了。’“他一语不发,跟我走到巴士站。一路上我拼命把泪水咽进肚里去。可是尼克的脸——他的脸一无表情。到了站牌吓,他转向我,把自己的手抽回去。他用一种严肃的童音说:‘我再也不需要她了,玛丽。我现在完全长大了,我不再需要任何人。’”玛丽的声音战栗不止。“那时他最后一次让我握他的手。”
隔了一段痛苦的沉默,玛丽才又开口。“从那天起,就我所知,尼克从没提女人买过礼物,除了我之外。据爱佳听尼克的女朋友们说,他用钱非常慷慨,可是不管是什么场合,他从来不送她们礼物。他指给她们钱,要她们去挑自己喜欢的东西。他不在乎是珠宝、皮衣还是什么,他就是不自己挑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