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和连站在弹汗山的王宫大殿廊下，看着天空缓缓飘落的零星雪花，一颗心如坠冰窖。

去年从冀州侥幸逃回来之后，和连就惶惶不可终日，时刻担心幽州大军出现在弹汗山下。没想到几个月过去了，公孙续似乎忘记了还有他这号人，根本就不闻不问。

然而越是如此，和连反而越是害怕，整天都疑神疑鬼，看谁都像是公孙续派来的刺客，以至于除了一直跟着他的数十名贴身护卫之外，其他人都不得靠近，就连他的女人们也不例外。在这种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他一下子就像是老了几十岁，头发胡须一片花白，体重也减轻了一半，看上去形容枯蒿，似乎风一吹就会倒下。

为了增加一些安全感，和连一改以往的奢侈吝啬，拿出了王宫内的大半财物来招兵买马，面对臣下的时候也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只可惜鲜卑人现在根本就不信任他，又有鲜卑左贤王素利和辽东乌桓大王库尔纳从中作梗，和连撒出去了大量钱财，收获的却仅仅只有一万人马，这其中大半还是弹汗山附近的鲜卑人，稍远处的鲜卑人根本就不把和连的命令放在眼里。

和连现在手头只有三万人左右，他心里很清楚，一旦公孙续大军杀到，自己绝对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前几天密探传来消息，幽州军有大量集结的迹象，他再三思量之后，决定四月初就率部离开弹汗山，迁移到大漠深处，以便躲避开公孙续的攻击。没想到忽然来了一场倒春寒，今天一早甚至还下起了雪沫子，在这种寒冷的天气下向大漠深处迁移无疑是自寻死路！

和连伸手接了一片冰凉的雪花，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喃喃道：“先祖啊，您抛弃我们这些子孙后代了吗？如果这场雪再下几天，鲜卑人很可能会灭族啊！先祖，您们睁开眼睛看看啊!”

身后几名亲信侍卫面色哀伤，遥想当年，檀石槐大王的荣光照耀着塞北的每一寸土地，鲜卑人是塞北毫无争议的霸主，甚至多次入侵大汉朝都得胜而归！然而檀石槐大王去世之后才十几年时间，鲜卑人竟然沦落到即将灭亡的地步！

许久之后，和连长叹一声，吩咐道：“立即准备丰盛的祭品，本王要去祭拜先祖，祈求先祖的护佑！”

小半个时辰后，和连带着数百名护卫和牛羊等祭品，离开王宫向着山上的祭坛而去。

和连一行远去之后，一名穿着浅灰色麻衣的奴仆悄悄离开了王宫，沿着小路来到了半山腰的跑马场军营。

檀石槐在位的时候，跑马场军营是王宫禁卫军团的驻扎地，后来成了那些专职打鱼的倭人的驻地。弹汗山之战尘埃落定之后，尔玉把那些倭人全部带到了蓟县，依旧从事打渔的工作。现在这里驻扎着两万余人，其中一半是和连原本的人马，其他的都是他刚刚招募到的新军。

灰衣奴仆绕到跑马场军营后方，向值守的士卒亮了一块腰牌，畅通无阻地来到东头的一座木屋前面。

木屋周围有很多精悍的鲜卑武士守着，为首一人看到灰衣奴仆，立即走到门外低声禀报，“大王，苏拉儿求见！”

“让他进来！”里面传来一个沉闷的声音。

灰衣奴仆苏拉儿低着头走进屋子，随即就跪倒在地，“小人苏拉儿叩拜大王！”

屋里摆放着一个火盆，里面的牛粪烧得正旺。

火盆旁边坐着一个矮小粗壮的鲜卑人，头戴金冠，身穿虎皮袍子，正是鲜卑左贤王素利。

素利本来是鲜卑小王轲比能的头号大将，弹汗山之战中，轲比能被和连麾下大将慕容连信乱箭射杀，素利侥幸逃脱一命，之后不得不投靠了公孙瓒父子，并且在对方的支持下继承了轲比能的一些地盘，成为了公孙瓒父子监视和连的一颗钉子。然而素利并没做好这份工作，导致和连带着人马悄然南下，参与到了冀州大战中。

虽然和连最终惨败而归，人马也损失殆尽，但是公孙续还是写了一封书信，严厉斥责素利，并且暗示他尽快解决掉和连，有需要的时候，辽东乌桓大王库尔纳会全力协助——公孙续想让尔玉的子嗣继承鲜卑大王的位置，就不能亲自出手干掉和连，最少表面上不能亲自出手，以免将来引起鲜卑人的敌视和反抗。

素利无从选择，只能接受公孙续的命令，和库尔纳暗中谋划一番之后，趁着和连急着招兵买马的时机，悄悄向里面塞了数千人。跑马场军营内的人马是和连最后的依仗，然而他做梦都想不到，新招募的一万人里面有大半都是素利和库尔纳暗中安插的，现在这座军营实际上已经被素利的人所控制，只等一个绝佳的时机就会对和连动手。

这几天忽然来了一场倒春寒，甚至开始下起了雪沫子，素利就有些坐不住了，若是得不到外界或者说来自幽州的支援，弹汗山的和连固然抗不过去，就连他的部落都会遭受巨大的损失。于是他悄然来到了跑马场军营，准备时机一到就立即动手，用和连的人头去向公孙续邀功，从而得到一些粮食和衣物。

素利搓了搓手，淡淡问道：“苏拉儿，给本王带来了什么消息？”

“大王，和连刚才带着三百护卫祭拜先祖去了，现在王宫内只有两百多护卫，小人认为是个好机会，就赶紧过来禀报了！”

素利大喜，如果和连一直待在易守难攻的王宫里，还真是有些棘手，现在对方竟然只带了三百护卫去山顶祭拜先祖，确实是个绝佳的机会！只要控制住那些忠于和连的将领，再堵住下山的道路，和连就是死路一条！

“来人！”

“大王有何吩咐？”护卫头领奴儿甘应声而入。

素利沉声道：“本王要去见见慕容连义，去准备人手吧！”

慕容连义是慕容连信的堂弟，慕容连信对和连忠心耿耿，结果在弹汗山之战即将结束的时候被墨冰梅一剑刺杀，使得和连痛心不已。后来和连又在冀州损失了大量人马，手中将领缺乏，感念于慕容连信的忠诚，于是提拔慕容连义为统兵大将，还把跑马场军营交给了慕容连义。

奴儿甘大吃一惊，犹犹豫豫道：“大王，若是慕容连义当场翻脸如何是好？”

素利冷笑道：“本王倒是希望他当场翻脸！还不快去做准备！”

奴儿甘不敢再劝，赶紧出去集结护卫。

片刻之后，素利扮作一个普通士卒，带着十几名精悍的护卫，在一名和慕容连义很熟悉的千夫长的带领下，来到了军营中间的大木屋门前。由于是大白天，门前只有四个亲兵值守，看到慕容青千夫长过来，问都没问就向屋里禀报。

慕容连义正在屋里喝闷酒，他又矮又壮，留着大胡子，面相十分凶恶。听说慕容青有要事求见，也没多想就让对方进来。

慕容青带着素利进了屋子，素利带来的护卫们则留在外面，悄悄盯着那四个亲兵。

慕容连义端着酒碗饮了一口，沉声问道：“何事？”

慕容青小声道：“大将军，有人想见见你！”

“这人是谁？”慕容连义看了看慕容青身后的素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