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王爷继续盯着书案上的文案:“若龙和的法子可行,这劫数应是过得去。”
继而唤了一声:“如意。”
一个小仙童瞬间化作轻烟而至,见仙子捧着玲珑果盘,又见那枣子青翠,便忙走上前接了过来,小仙童口中道:“劳烦澄月仙子亲自来送。”
澄月与他点了点头道:“不曾劳烦。”
瞿白鹿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听不懂他们的话,也没有什么事安排给自己,她实在是不知道拿什么去还马王爷的这份人情。
她正思量间,马王爷抬头看了瞿白鹿一眼对仙子道:“这凡尘中人不识路途,澄月你送她往南天门去罢。”
仙子笑诺。行了礼便迈步往外去了,瞿白鹿看了一眼马王爷,只见他仍埋首于公案,便小心翼翼,紧紧跟着澄月仙子走了。風雨小說網那仙子也不说话,只管走,一袭月黄衫子在云雾中飘飘晃晃,竟是要融进去似的。
二人行至南天门,那仙子和守门天将说了几句话,停住身形冲瞿白鹿点了点头,互相行礼,自顾自走了。
瞿白鹿驾云回到了涌泉山。
许久未归,这次一回来便是一个下着蒙蒙雨的天。
山上蒙蒙细雨给草叶上撒上了一层细幼的露珠,远近的山好似笼在薄雾之中,形成一幅山水画卷,瞿白鹿见了旧景好生感慨,急急降下云头。山中成精的小妖怪都在暗处躲着,生怕是个犯了杀戒的,只有之前那三只小妖见是她忙跑了过来,喜滋滋的跟着瞿白鹿进了山洞,一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仙家,你终得安返了,往昔是去往何处了?”
“山外可有奇事?”
“那仙云竟是仙家的?”
“呦喝!这是甚底衣衫?不腐不朽的?”
“仙家,你衣裳还未曾换过?怎还是白的?里头这件是甚底还香香的?”
“怎底如今才返?只有一人?”
“仙家,你额头上那一抹红点好似火苗啊。”
说着一个就要上来拨弄瞿白鹿额头上的火印,这火印本是入师门那日为炉火所炙,后才发觉有所不同,并非伤疤,而是法印,师父全凭印记教授应得法术。而且这火印自有它神奇之处。
先说那花皮黄鼠狼精要碰火印,离额头三寸便被灼伤,这是瞿白鹿故意吓他,因而并未动用狠手。可那花皮黄鼠狼精“啊哦”一声跳出几丈远:“仙家,你不热的慌?你的额头将我手爪上的绒毛都烧尽了。仙家真有好法术!仙家额上那抹火苗莫不是活了?能烤虫子不?仙家可是吃罢了饭才下界?仙家喜爱何种饭食?仙家带食粮来了不?”
瞿白鹿被吵得头发昏,便直接用法术先将他几个定住了,在洞里转了两三步才道:“尔等且叫我歇歇,过一时再同我讲。”
说罢前后细细瞧了一遍洞府,心中从不想触及的地方又疼了起来。
她慢慢梳理了一遍脑中的想法,瞿白鹿手微微一摆,那花色黄鼠狼身上的法术已然去了。只见那花色黄鼠狼站定了,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动也不敢动。
瞿白鹿只管看着洞外,等了一时未听见声响便回头一望,冲着他莞尔一笑:“你来。”
花皮黄鼠狼蹭着石壁挪了过去。瞿白鹿又看向外面的烟雨笑意盈盈道:“我问你答,若有一句不实......”
花皮黄鼠狼浑身都如筛糠,蹲在地上,尾巴好似定住了动也不动。瞿白鹿倚靠在洞口看着烟雨蒙蒙的景色想了一时,缓缓道:“早先曾有两位仙狐住于此处,你可是当真未曾见过?”
花皮黄鼠狼抖抖索索:“早先不明事,诓骗了仙家。确有两位仙家住在此间。”
瞿白鹿低着头又问:“最后一次见是在何时?”
花皮黄鼠狼细细想清方敢回禀:“后一次只见一群人热热闹闹将女仙家接下山,那一个仙家随后便追下山去,却死在离这里四十里一个崖底,我等那时法术未成,只得预备第二日天明给他收尸,等天明去到时只见山坳里聚满了水,那水通透的很,清透的很呐,可我等游了几圈也并未见着尸身。”
瞿白鹿听得死字,犹如盛夏入冰窟,登时便不好了,一张面皮煞煞白。
她打量着:果真不是走了,细细思量起来瞿六壬想是不好了,他乃是天狐族族长一脉中唯一一个男子,若魔族当真要斩尽杀绝必然少不了他。可眼下既然未见尸身,说不准尚有一线生机。
白鹿沉默半响将话锋一转又问道:“尔等如何修行,竟精通人语?”
花色黄鼠狼伏在地上道:“早先大仙救我之后另有一名先生,号佑婴,见我等有些灵性便拿话逗趣我等,久了便通晓一些。”
瞿白鹿听得佑婴二字,原本并未有甚底想法,可是一转脸的功夫,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心中一震忙让那花色黄鼠狼将佑婴二字写下来。那黄鼠狼也是聪明,练得一手好字,当即取水写在地上。
见到那两个字,瞿白鹿不自觉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佑婴可否是个书生模样?整日喜在崖边徘徊?”
花色黄鼠狼忙叩头称是。瞿白鹿听了又是一声叹息。
想来就是那个整日跟在瞿九婴身后的小书生了。
她转过身来,手一扬叫他起来。
花色黄鼠狼战战兢兢起了身,瞿白鹿听得他们兄妹二人之时,不免心里又难过起来,此刻叹了口气道:“尔等从来就在这山上,如今我来了也不必闪躲,只跟着我,听得话,做得事,可保尔等性命。”
说罢心中叨念法咒,将咒聚于手指尖,微微一摆,几个小精怪都解了法咒。伏在地上不敢动弹。瞿白鹿又道:“若是听得明白话,做得明白事,还有好事等着。先将这山中精怪齐齐叫来罢。”
花色黄鼠狼与几个小精怪抖抖退下,自去寻来不表。
瞿白鹿看着这满室生尘被一群小妖占据的肮脏的洞府,忍了满心的厌烦。瞿六壬那个整日不苟言笑的堂兄,唯独对着自己与瞿九婴还有些好颜色,可如今他们竟说他死了,瞿六壬会这样容易消失在世间是瞿白鹿不相信的,可她同样不相信自己的族人和祖父的死亡,但事情却是确确实实的发生了。
或者,他没死?九婴也没死?
瞿白鹿不敢再多想了。
给自己太多的希望,总是会收到许多的失望作为回馈。
她目光遥遥转向洞外的群山。
回想起来当年的这里虽然比不得天上,但每日有堂兄操持打理,洞内透着光,有时天色好还能在晚上看见星辰,衬着暗蓝色的夜幕璀璨极了,若是同今日一般下了雨,那就是:
闲听雨打石阶声,静看叠山墨成融。
苍翠化作水墨戏,更能渲染几分浓?
那时的树翠得化不开,满眼好似只有一个色,但你细细瞧,哪里只有一个色,明明一层层的,招人喜欢。可如今看,树都变了样了,山也好似又生了变化一般。一切都与从前不同了。
瞿白鹿叹了一口气,目光从洞外转了回来,衣袖一摆,室内焕然一新。
不多时几个小精怪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未成人形的。淋的浑身湿透也不敢进洞,只在洞外淋着,屏息静气,寂静的连喘气声都没有。
瞿白鹿冲着花色黄鼠狼招手,黄鼠狼连忙上前,她问道:“尔等之中,哪个法力最高?最年长的又是哪个,报上名字来一一说与我听。”
花色黄鼠狼听她说话缓慢,她说一个字自己便抖一下,好容易挨过来却又回过神来没了回话的气力。等了一会,缓过来了,慢慢抬头看了一眼瞿白鹿,却见她也正冷眼含笑瞧着自己,登时明白过来,忙道:“先生唤我作黄稻禾。”
说着蘸着雨水在石壁上写上“黄稻禾”三个字。又道:“我的法术最高,年纪最老。除了刺猬,它们大都是我的徒弟。”
瞿白鹿一笑,静静望着他身后的小精怪道:“他们都没名么。”
黄稻禾回话道:“见过两位大仙和先生的只有我与一只刺猬精。因幼时被大仙所救,得先生所教才渐通人语,后大仙又教我等开慧慢慢使些小法术,餐风饮露,朝拜日月才渐渐修成人形。”
瞿白鹿望着他们又一笑,心想着:对于尔等小灵物来说,修成人形哪里是如此容易的,必然是用了别的法子。
只见她略一沉思又问道:“他给你们吃过甚?”
黄稻禾一听,先是细细回想了一番,苦思冥想不得结果。瞿白鹿看他面容扭曲,便知他想不起来,只道:“罢了。从此后尔等只归顺于我,莫要有丝毫违背,若有违背下场自不消说。”
黄稻禾仍伏在地上,百年未曾遭受过训斥,想这山林原是自己的地方。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瞿白鹿想起他们之前围绕着自己,仿佛见了老友一般,如今又跪了一地,战战兢兢生怕没了小命,心中也是不忍,当下便拍拍黄稻禾的头:“都起来罢。”
众小妖见黄稻禾起身后方站起来,瞿白鹿围着他们绕了一圈,心中念了个诀,众小妖衣着霎时一新,女妖更是欢喜,先看看自己的衣裳,数数几层,绣的什么花样,再瞧瞧旁人穿的甚底。一时也听得几声欢声笑语。
黄稻禾冷哼一声,全静寂下来。
这些小妖儿全是道行尚浅的,最年长的几个此刻也不过是十一二岁小儿的模样。早先遇见的那个小小的刺猬精,此刻竟只是六七岁的小丫头模样,牵着身旁那十一二岁小刺猬精的手,正睁着圆圆的亮莹莹的大眼睛瞧着瞿白鹿。
白鹿记得她,记得她帮自己拂去头发和肩头的落叶尘土,记得她和自己说话,虽然印象不甚清晰,但朦胧中还是记得。
瞿白鹿瞧着穿着打扮都稍微顺眼了些便开口道:“不过小术,顶多维持几日。现下应买些衣裳来穿。”
黄稻禾听了心中抖了一抖,垂首而立颇为少年老成的徐徐说道:“先生从前教过如何取财。可路人病死、自尽、横死的少。我等也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先生说过只能救人,不能害人。这是善念,善意。先生时时叮嘱,我等从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