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早知段誉缺乏政治智慧,无端提起王语嫣也只为试他的成色。现在见了段誉这副为情所动为情所迷的模样,他不禁付之冷笑,心中对这位至情至性不知轻重的段皇爷更轻视了几分。
两日后,段誉果然在外藩院见到了段正淳。这父子二人多年未见,此时相逢皆觉恍如隔世,不由抱头痛哭。
终究是段正淳更为沉稳坚毅,很快便收了泪关切地道:“誉儿,你已是大理国君,岂能轻易来大宋?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万一让人给扣了……”显然慕容复多年来给他造成的伤害,至今仍令他犹如惊弓之鸟。
可不等段正淳把话说完,段誉就已含泪摇头:“爹爹失陷宋土多年,孩儿岂能不来?爹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誉问起段正淳当年失踪的详情,段正淳却免不得老脸一红。原来当年诸葛正我看准了段正淳性好渔色的本性,便设了一个仙人跳的骗局引他上钩。段正淳十分聪明,这骗局原本骗不了他。可他偏要自负武功故意入彀,打算看够了好戏再来揭穿。岂料,诸葛正我为了抓他埋伏了不少好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更可恨的是诸葛正我办事雷厉风行,没几日又将他身边“渔樵耕读”四名侍卫连同阮星竹一并抓了来,从此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这种丢脸的事,段正淳自然没法跟儿子说,只得含糊道:“终究是为父行事不慎,着了别人的道。”说着,他忙又转移话题。“我失踪多年,你伯父还有你娘如何了?还有……”段正淳还想再提秦红棉与甘宝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却是段誉体贴入微,即刻答道:“伯父已往天龙寺出家为僧,妈妈和秦姨、甘姨,还有婉妹、灵儿一切都好,只是大家都十分挂念爹爹。却是爹爹看着……”段誉原以为段正淳无端受困多年,定然是被折磨地不成人形。哪知今日相见,段正淳除了眉间郁郁却并未见多少老态。这剩下的半句“清减了”却再也说不出口,只道。“这一回,不但孩儿来了,妈妈、秦姨、甘姨、婉妹、灵儿也都来了!爹爹,孩儿一定会设法救你出去!”
事实上段正淳受困多年,慕容复与诸葛正我一直对他礼遇有加,唯独没有人身自由。这数年来段正淳不知越狱过几回,可最终却仍是在大宋与段誉相见。听到段誉说要救他,段正淳唯有苦笑连连。“誉儿,你不知大宋燧发枪的厉害……你别管爹爹了,快带着你娘、红棉、宝宝,还有你两个妹妹回大理罢!”
段誉一个劲地摇头。“我怎能扔下爹爹,这岂是人子所为?”
“你已是大理国君,应以国事为重!”段正淳急道,“那日,慕容复以星竹的性命相挟,逼我写了那份血书奏章……事后,我越想越不对劲。誉儿,你不能认我!你若认了我,宋国便可名正言顺地出兵占据大理。宋国皇帝心胸狭隘,便是你主动归附,也别忘了南唐国主的下场!”
南唐后主李煜投降宋室后被赵太/祖封为“违命侯”,受尽屈辱。待南唐故地彻底归附,李煜失去存在的价值,又被牵机药了结了性命。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段誉怎能答应段正淳,登时流泪道:“我若不认爹爹,爹爹就是一个欺君的狂徒,大宋皇帝一定会杀了爹爹!”
“你若认了我,段家帝位不保!”段正淳厉声道。
哪知说起这个,段誉却忽而自嘲而笑。“爹爹,大理国内只知高清平,不知段皇爷。这回我若不如大宋皇帝的意,大宋皇帝必定记恨段氏,说不准便要支持高氏谋朝篡位。”
段誉的这番话便好似一盆冷水,将段正淳浇了个心血凉透。只见他六神无主地低喃了两声:“这……这……”忽然无力地坐倒在座椅内,久久方痛悔不已地憋出一句。“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早该一死了之!”
这一天,段誉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客栈。自从收到段正淳的消息,高升泰便竭力反对段誉前往大宋,唯恐连段誉也陷了进去。届时,大宋再以段誉的名义发一道诏书,令大理百姓归附,高氏这些年的谋划就成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可惜,段誉心系父亲、刀白凤心系丈夫、秦红棉与甘宝宝心系情郎,木婉清与钟灵又心系段誉,他们竟瞒着高升泰一起跑了。段誉偷跑来大宋未曾表明身份,自然只能住客栈。虽说今日见了礼部官员,礼部官员亦表示随时能为段皇爷整理出合适的住所。可段誉对大宋终究已有防备之心,并不曾应下他们的热情。
段家毕竟是皇族,哪怕是住客栈也要将整个客栈全包了。见到段誉回来,几个女人同时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地追问段正淳目前的情况。
段誉正为国事心烦意乱,见识了这群雌粥粥更是不胜其扰,勉强答了几句便一脸颓唐地坐在座椅内不发话了。
却是刀白凤委实气性刚烈,同样是听闻段正淳这些年与阮星竹一同受困,秦红棉与甘宝宝只是破口大骂,刀白凤却即刻便要回大理去再不管这负心郎。有段正淳的前车之鉴,段誉如何能放心让刀白凤独自离开,忙又上前劝道:“妈妈,先想办法救出爹爹要紧,爹爹与阮姨的事,还是先放在一旁罢!”
段誉这话十分务实,可却入不得一生最重尊严与爱情的刀白凤的耳。想到这些年来自己为了那负心人日夜悬心,可他却在宋土与阮星竹寻欢作乐,刀白凤更是气怒交加。如今听到唯一的儿子话里话外亦有维护段正淳之意,刀白凤心头累计了数十年的怨愤当即爆发,竟想也未想地一个耳光甩了过去。“连你也帮着你爹爹!”
段誉自幼受宠,几时受过这样的待遇?刀白凤这一个耳光,即刻便将他打地手足无措怔立当场。家国、亲情、爱情,这彼此交织纠缠不清的重压早已令段誉不胜负荷,刀白凤这一个耳光便好似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见段誉愣了一阵忽然放声大哭。“妈妈,段氏家国宗庙即将不保,爹爹和谁在一起又有什么要紧!”
段誉一哭,大伙全慌了神,连刀白凤也不再闹着要回大理了。几个女人将段誉围在中心,又是劝慰又是追问,闹了大半个时辰方断断续续从段誉的口中理清了段正淳失踪一事的全部发展脉络。
秦红棉等四名女子均为江湖中人,直来直去缺乏谋断。而唯一长于政治中心的刀白凤,偏又是个爱情至上不理俗务的性子。如今听闻有人竟能隐忍谋划多年,耐心等到段誉登基方祭出段正淳图谋大理国,大伙皆是目瞪口呆心悸不已。只见她们面带惊怖地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泼辣率真的木婉清打破沉默,恨声骂道:“这慕容复,好生歹毒!真该杀了他!”
段誉又哭了一场,心绪却是平静了许多。听到木婉清说要杀人,他也只是苦涩一叹。“这位慕容大人身居左相,在大宋位高权重,如何能杀得了?”他发泄了一通,心中压力顿减,却又后悔起了方才的失态,赶忙抹脸道。“天色已晚,大家还是早些歇息罢!营救爹爹一事千头万绪,急不得。”说罢,便急急向自己的屋内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