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么想能让大哥感觉好受些,请随意。”慕容复缓缓道,“大哥,你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么?我是大宋首相,而你,是大辽的南院大王。是!我爱你。可是那又如何?如果你要杀了我为你母亲和阿朱报仇,我绝不反抗。可如果你要我放弃一统天下……痴人说梦!我爱你,所以我不在乎我的名声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在乎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甘愿雌伏在你身下。可是,你能不能不在乎我平灭契丹,杀尽耶律氏与萧氏族亲?大哥,你是英雄豪杰、是天上的雄鹰,你能不能像金丝雀一样被我锁在笼子里,人生的意义只为取悦我?如果你能,你说我还会不会继续爱你?”
萧峰无言以对。
“我该杀了你……唯有杀了你,才能破除迷障、心无旁骛!”慕容复长长一叹,“可惜,我暂时还做不到。所以,你走吧!在我对你的爱意和耐心耗尽之前尽早离开,以免白白丢了性命。”
“……为什么非要把事情办地这样血淋淋?为什么就不能让一步?慕容?”萧峰再没有任何的怀疑了。他知道,慕容复今日便是来与他摊牌的。
“莫约……还是不够爱你罢……所以,不能为你牺牲一切。”慕容复漫不经心地丢下一句,将面前的一点残酒一饮而尽,这便起身离去。
“慢着!”哪知慕容复尚未离开桌边,萧峰已是一声厉喝。“如果你的话已经说完了,那就让我说两句罢!毕竟,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一次谈话。”
或许是这两个“最后一次”令慕容复动容,他僵持片刻终是转过身来望住了萧峰。
然而迎着慕容复平静无波的目光,萧峰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沉默许久,萧峰终是小心翼翼地道:“慕容,既然你不想再骗我,便坦白回答我几个问题可好?”
慕容复明显迟疑了一下,可最终仍是轻轻点头。
萧峰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慢慢道:“如果那时没有你爹爹忽然出现,你会不会真的杀了我爹?慕容,你有没有犹豫过?”
慕容复如何也料想不到萧峰的第一个问题便已直指其心,那轻声的一问便好似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口。他想笑着说一句“鳄鱼吞食猎物的时候也会流泪”,可那锥心剧痛却已令他连站都站不稳。
萧峰亦不再需要慕容复的回答。见到慕容复一手摁着心口艰难喘息,萧峰急忙大步上前将其揽入怀中,同时一手贴着他的背心,将一身浑厚的内力缓缓注入他体内为他纾解痛楚。“慕容,你早该告诉我的……关于我的身世,我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慕容复沉默许久终低声感叹。“你终究会回契丹的……大哥了解我,正如我了解大哥,你终究会回去。萧峰,始终是萧峰!”
萧峰闻言不由默默地仰起了头,唯有如此,他方能忍住即将滚落的眼泪。“……是不是如果当年我没有劝你出仕……一切就会不同?我与学士天真烂漫,仅凭着道义气节一腔热血就推你走上这条路,要你以血肉之躯去披荆斩棘承担如此重压。风刀雪剑、攻讦毁谤……学士不能体谅你,我更与你为敌……慕容,你该恨我入骨,你该杀了我的。”
慕容复起初没有答话,过了很久他方低声回道:“我既已走到这一步,便断没有罢手的道理了!”许是病中脆弱,慕容复这话音极轻极冷,可却依旧斩钉截铁绝无转圜!
“慕容,也不愧是慕容!”萧峰分明心如刀割,可不知为何,他竟仍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
“家国天下,你我各有立场。大哥,你没错,我也没错。”慕容复也一样目光平静地望着萧峰,“认命吧!”
萧峰却仍笑着摇头。“不!慕容,我不会认命!”他凝望着慕容复冷漠无情的双眸,一字字地道,“绝不!”
渐渐地,慕容复那双冰冷的双眸中竟也漾起了一丝笑意。那笑是这般地莫测,似鼓励似轻嘲。“你待如何?”
“我现在还想不到,”萧峰坦白道,“但总会想到办法。慕容,你要等着我!”
这个承诺是这样的虚无缥缈,甚至都不能算是承诺。可慕容复却仍正色回道:“好!”
萧峰没有再对慕容复留恋不舍,他得了慕容复的应允已是心满意足,即刻运起轻功飞出了院墙。
慕容复在原地站了一会,忽然又坐了回去,独自一人将摆在桌案上的半坛残酒慢慢饮尽。
阿碧寻来时,慕容复已饮到最后一碗。许是多年不曾喝酒不胜酒力,只见慕容复一手扶着额角两颊微微泛红,竟已是微醺。
“公子爷!”阿碧吃了一惊,忙上前夺下他手中酒碗。“公子爷,你怎么喝了这么多?萧大爷呢?”慕容复患有心疾,岂能如此纵酒?
慕容复侧目望了阿碧一眼,没有答话。片刻后,他慢吞吞地自怀中摸出了一只黑色羊皮手套送上烛火。
“公子爷!”阿碧见状即刻惊叫出声,又扑上前要抢下那只手套。“你这是在做什么?”
然而羊皮易燃,阿碧此时来抢终究晚了一步。只见慕容复无动于衷地将那只烧起来的手套丢在脚下,又端起桌上的最后半碗酒狠狠一泼。只听“蓬”地一声,那只手套即刻便化作一团火焰。
“公子爷!”阿碧难以置信地叫着,瞬间落下泪来。
“他不会回来了……”慕容复充耳不闻,只扶着额头轻轻一叹。“他不会回来了……”说罢,他便扔下阿碧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一步步地融入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