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坛。
欧阳少恭背对雷严,对他一一道出的计划毫不在意,“其实掌门行事,毋须与我直言,成王败寇,古来同理,少恭行事不及掌门,合该作这阶下之囚……如今困于青玉坛丹阁,不过朝夕炼药,再无他想……”
“好一个再无他想!”雷严冷笑一声,“少恭视长老之位为阶下之囚,如此在你心中还比不过亡命江湖?!”
欧阳少恭淡淡道:“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只他如今深陷青玉坛,为不暴露实力也不能脱身离开,也不知此刻百里屠苏又会如何趁机对雅儿献殷勤?早知如此,应当再嘱咐尹千觞一二。
“有何不同?”雷严不知他此刻的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面上满是志得意满的神色,“少恭所求,待青玉坛繁华再起,自可助你完成!而今逢本门复兴之机,坐拥玉横之力,何愁诸事不成!”
欧阳少恭心内冷笑,他所求之事,自会费心筹谋竭力而成,何须他人干预?且他所寻之人已经寻到,百里屠苏也已入彀,待取回他身上的命魂四魄,再得挚爱相伴,此生便已圆满,如雷严这等跳梁小丑,又有何资格大放厥词?
“掌门想的是千秋霸业,少恭却只求一方天地,自然无话可说。”欧阳少恭面上毫不动容,沉默少顷,又道:“近日心中仅存一事疑惑,望掌门不吝赐教,少恭自离开青玉坛后,事事谨慎,小心不露踪迹,掌门究竟是如何探知我的行踪?”
雷严还未回答,门外便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低低的咳嗽,“这个问题……还是让寂桐来回答少爷吧。”
欧阳少恭恍然,转身看向来人,“寂桐,原来是你。”
寂桐是欧阳家老仆,后随他前来青玉坛,自幼照顾他长大,素来沉默寡言,本以为是一介无足轻重的老妇,平素又与雷严毫无纠葛往来,且因她年纪老迈,他离开青玉坛之时并未将之带上,这普通的凡人老妇又是如何得知他的行踪并报给雷严?
寂桐缓缓走近,因年迈而浑浊的双眼满是怨恨,“少爷从不曾将寂桐放在眼里,自是不曾防备寂桐。”
欧阳少恭心中生疑,他往日虽不曾将这老仆放在心上,但自问也不曾苛待于她,若能令其生恨的,便只有他渡魂于欧阳家少爷身上一事,但寂桐乃是他渡魂之后才来到欧阳家为仆,不可能因旧主情谊而怨恨他。
他眉目一凝,“你究竟是何人?”
“如墨公子果真认不得我了。”寂桐眸中怨恨稍敛,声音平静无波,“应是如此,百年已过,我如今容颜老去,芳华不再,如墨公子自然是认不出的。”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欧阳少恭眉头轻皱,片刻后方从遥远而模糊的记忆中想起一个人来,“你是巽芳公主?”
“正是我。”寂桐——巽芳轻轻咳了一声,点点头。
欧阳少恭眉目疏冷,“你居然还活着。”
百多年前的衡山,他以一副孩童之身与弦歌重逢,其时弦歌历经转世,已然不记得他。
不久后他们从妖物手中救下了蓬莱国公主巽芳,将之送回蓬莱国后便应其之邀,一同留在蓬莱国定居。
那几十年,他与弦歌形影不离,琴瑟相谐,其间和乐欢欣,当真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日子。
只恨好景不长,他渡魂的身体逐渐衰老,不得已离开蓬莱去寻适合的躯体渡魂,再回来时,蓬莱却早已在天灾下成为一片废墟,弦歌也就此失踪,再寻不着。
这百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悔恨,若当初他未曾贪图蓬莱人长寿的秘密而答应留在蓬莱,或者因担忧弦歌见到他渡魂的丑陋样子而将弦歌留下,而是将她一同带离,他们也无须历经又一次生离死别。
“那一天,毫无预兆地……空中传来轰鸣,大地震动、山石崩裂、房屋倾倒下,一夕之间,故土亡尽!”巽芳浑浊的双目落下两行清泪,一字一句,犹如泣血,“父王母后,还有许许多多的族人……都死了!”
欧阳少恭漠然的看着她的悲恸,眼光清冷无比。
“我随着海水漂流,苟延残喘的活下来,流落中原……无处可去,便找到了当初你们救我时居住的山洞……然后看到了山壁上的刻字……太子长琴……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巽芳眼中蓦然迸发出强烈的憎恨,犹如毒蛇吐信般死死盯着他,“是你!引来了天灾!”
欧阳少恭嗤笑一声,轻嘲道:“当真愚昧。”
纵然他天定孤煞之命,却何德何能令整个蓬莱国一夜倾覆?蓬莱国命数如此,逃脱天命延长寿数,无修仙之缘,却天生长寿,蓬莱人打乱生死轮回规律,如何能容于天地。
可恨他当初虽隐约察觉,却不曾将之放在心上,未曾早做准备带着弦歌离开,以令弦歌为其牵连,彼此又是一世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