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昕娘停下手中动作,垂手在一旁,不说不动。
冯七郎见棋盘上那只素白无暇,正捡着棋子的手,倏尔从视线里消失,心头一时竟有些空落落的。
他皱眉看杜媛之,“你先回去,我同昕娘下完这局就走。”
这还是冯七郎第一次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且还是在沈昕娘的面前!
刚才他和沈昕娘不是还有说有笑的么?怎么对着自己就变成一幅不耐烦的神情了?
“夫君不看看已经什么时辰了?下棋?下棋也该有所收敛吧?这个时辰,夫君还要留在她的院中么?”杜媛之抬手指着沈昕娘的鼻子说道。
“无礼!”冯七郎心中正对沈昕娘棋艺大为佩服之时,瞧见杜媛之不禁口气蛮横,行为还这般粗俗,越发怒不可遏。
他抬手拍在杜媛之指着沈昕娘的胳膊上。
“回去!”冯七郎口气生硬。
杜媛之瞪大眼睛看她,“你叫我回去?你还要和她呆在一起?深更半夜,你不回自己院中,却要跟这个女人呆在一起?!”
“什么叫这个女人?在我同她和离之前,她是我的明媒正娶的妻!我同她在一起又如何?这里就不是我的院子么?”人在生气的时候就会口不择言,冯七郎大概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杜媛之却是听得明白,她瞪大一双眼睛,怔怔的看着冯七郎,片刻哭嚎起来,“是,她是你明媒正娶的妻,我不过是你的妾罢了!你和她呆在一起自然没什么!自然理所应当!我才是没有自知之明,居然以为你会跟我回去!”
杜媛之越哭越委屈,抬手愤然推倒棋案,拍打着冯七郎哭道:“你当初的承诺都忘了么?你当初让我委身于你的时候,说会对我好,只对我一个人好……原来都是骗我的!你与这世上的男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一样的狼心狗肺……”
她刚哭的时候冯七郎还有些疼惜,但边哭边骂,让他顿时觉得在沈昕娘面前颜面全失。他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
“别胡闹,快回去!”冯七郎看着被推倒的棋案,沉声说道。
倘若是平时,杜媛之一定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可现在她满心忐忑,只担心沈昕娘的那句“会夺走她最珍视的东西”,她心里实在难以平静。
“你跟我一起走,别在这女人这儿呆着!”杜媛之抬起一双泪眼,看着冯七郎。
冯七郎在沈昕娘面前尴尬窘迫。
可沈昕娘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已经平静如初。
“七郎君还是回去吧,时候,不早了。”沈昕娘淡然说道。
听她了无情绪的语气,冯七郎心头堵堵的。
他挥手甩开杜媛之,“我说叫你回去,你听到没有?倘若再胡闹……”
“再胡闹怎样?你难道还要休了我么?”杜媛之也怒了,在她的“情敌”面前,冯七郎竟让她如此没有面子。
冯七郎抿嘴,“来人,将杜姨娘带回去!”
杜姨娘三个字,恍如针尖一般,狠狠的扎在杜媛之的耳朵里,也狠狠的扎在了她的心里。
她怔怔的看着冯七郎,被自己的丫鬟,守在门外的丫鬟拖出了房门,拖出了院子。
直到她出了院子,院外才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冯七郎眉头紧皱,目光有些不自然的看向沈昕娘。
沈昕娘弯身将将摔落在地上的棋子一颗颗捡进棋篓,缓声道:“上好的永昌云子,白子如玉温润清透,黑子黑亮如点漆,七郎君想来也是棋中君子。”
她纤白无暇的手指,捏着一棵黑亮如点漆的黑子,黑白分明,甚是美丽。
冯七郎忽觉这黑亮的黑子竟有些像她的眼睛。
她的眼眸也是这般的漆黑,这般的明亮。
虽无眼白,却透亮有光彩。
此时他抬眼向她脸上看来,不觉骇然,反倒觉得在她白净无瑕的脸上,这么一双眼睛分外的好看。
冯七郎扶起棋案,捡拾着白子,低声道:“咱们再对弈一局吧?”
沈昕娘看他一眼。
冯七郎以为她会以杜媛之适才来闹的事情嘲讽他,却闻她缓声道:“对弈也讲究心情,心境不佳,棋局亦不佳。”
冯七郎心中失落落的。
“不如,我也给郎君讲个笑话吧?”她忽而说到。
冯七郎连连点头,“洗耳恭听!”
“说,梁朝时,有一家人,全家都痴。父亲叫儿子到集市上买只帽子,他说,‘我传闻帽子是装头的,你去为我买帽子,必需容得下我的头。’ 儿子到了集市上,卖帽的把一种黑色的粗绸制的帽子给他看。因那帽子折叠着未翻开,他以为装不下头,就没买下。走遍所有铺子,足足花了一天时间也没买到。最后,路过卖瓦器的店肆,看见一口盛水的瓮子,把它倒过去,可以扣住头。他想,这才是帽子,就买了一口瓮子回家。父亲将它扣在头上,不但遮没到颈部,眼睛再也看不到周围的东西了。每戴着它走路时,感觉它磨得鼻子生疼痛苦,还感觉很气闷,但他以为帽子只应该如许,所以经常忍着痛戴着它,后来鼻上生疮,颈脖子上长出老茧,也不愿脱下。只是每次戴上它,经常只能坐着而不敢行走了。”
沈昕娘说完,目光淡然的看着冯七郎。
冯七郎哈哈大笑起来,“这人也真是傻,听传闻说帽子是装头的,就要把头整个装起来吗?世上怎会有这么傻的人?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