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才的情形,确实很像她要投井自尽!
“以为我要寻死?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我的命可金贵着呢!这么又破又烂的水井,我能瞧得上眼吗?要死,我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关键是现在,不死也被你们两个给压死了!”夏雨捂着疼得龇牙咧嘴的伤口,猛吸两下鼻子。
疼,真特么的疼!
不知道那黑寡妇是不是脑袋缺根弦,伤成这样还能大开杀戒,真给她跪了!
“那公子在做什么?”阿奴问。
夏雨这才想起来,“快帮我看看,这井里好像有东西。”
“有东西?”阿奴蹙眉,缓步走到井边,可里面太黑,也瞧不出来,“我下去看看!”
寻梅递上火把,让百花宫门人抓紧绳索。
阿奴试了试绳索,还算牢固,她一个人下去也并无大碍。单手抓着绳索,一手抓着火把,阿奴慢慢的往下爬,到了底下道一句,“好了,别往下放了。”她伸腿劈叉,将自身架在井底,用火把照亮底下,蓦地,她骇然瞪大眼眸,“井下有死尸!”
一声喊,夏雨的羽睫陡然扬起,“死尸?”
仿佛想到了什么,夏雨慌忙趴在井口,“阿奴,你想办法把尸体捞上来。可能、可能——但愿不是她!不会是她!”
“好!”阿奴应声。
夏雨回眸的时候,乍见百花宫门人一个个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如同敬畏神灵一般的虔诚,让她有些毛骨悚然。拽过寻梅,压低声音,“我方才是不是做了什么?”
寻梅嘴角一抽,少主八成又不记得了。
“没、没什么。”寻梅一笑,“咱回去再说。”
夏雨点了头。
她是真的不太记得一些事了,清醒的时候,只看见自己满身的血,满手的血,还有满嘴的咸腥味。别的嘛——确实没什么印象。
死尸捞了上来,夏雨的面色白得吓人。
蹲跪在死尸跟前,她多么希望这一刻自己是在做梦。
于杳无音讯和死讯二者之间选一种,很多人选择前者,因为杳无音讯至少还有一线生机,或许还能在有生之年再见一面。
可是死了,就真的死了,什么都没了。
是洛花。
衣衫是她,容貌是她,确实是她。
虽然井水浸泡,可这些日子天气太冷,即便井水温暖,但也会降低尸体的腐烂程度。杀人者很聪明,这林子那么大,难免会有野狗刨食,埋在土里会被刨出来,会被发现。
而丢在水井里,这水井常年荒废,若非夏雨一时兴起,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就算红颜白骨尽数腐烂,冤死井底而无人得知。
“我其实做好了心理准备。”夏雨神情呆滞,“可我还是忍不住,我没能忍住。”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她一直跟着我,开始的时候,我嫌她聒噪,啰里啰嗦的,不肯带她出门,总是把她一个人留在睿王府里。可是洛花,我现在不嫌你啰嗦了,你起来吧!咱不玩了,好不好?”
“少主,人死不能复生。”寻梅哽咽,红了双眸,“洛花其实是很崇拜少主的,否则何以大家都找不到,最后偏偏还是让少主找到了?冥冥之中,她所牵挂的人,还是你。”
夏雨抬头,泣不成声,“花满楼没了,我那么多的娘一个都没留下。后来我庆幸身边还有你们三个,洛花不会武功,所以我告诫她,每次看情形不对,让她先跑免得连累大家。她做到了,每次出事跑得比谁都快。我知道她不是贪生怕死,她是记着我的话,不想拖累我。”
“她说的话,每次都不着调,可我知道那都是她的心里话。她从对我藏着掖着,过年的衣裳还没做好,她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呢?”
阿奴轻叹一声,衣裳半湿,微微别过头去,不忍去看。
蓦地,她快速蹲下身子,“公子你看,洛花的手好奇怪。”
夏雨愕然,“落水之人,应该会有求生本能,尤其是落在水井里,应该双手死死的抓着井壁,呈现着五指张开的抓握状态。”
可是洛花不然,她好似知道自己要死了,双手紧握成拳,好像盛怒已极,又好似——会不会握了什么东西在掌心?
“帮我掰开她的手!”夏雨急忙拭泪,她不是那种弱女子,悲伤过后就忘了脑子。她现在来不及悲伤,她要做的是为洛花报仇,找出杀人凶手。
寻梅与阿奴一人一只手,费了很大的气力才算掰开洛花的手。
人死之后,四肢变得僵硬,死后第一时间没能舒展开来,死后就很难再掰开。不过由此可以确定,洛花手里的东西是死之前就捏在了掌心,而非死后被人强塞进去的。
“少主?”寻梅一怔。
夏雨哭了,干脆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在洛花的掌心,一左一右捏着一粒色子。力道之大在掌心都留下了至死不灭的痕迹,夏雨的视线在触及洛花的掌心时,突然凝滞。
一屁股跌坐在地,惨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阿奴和寻梅自是不解。
“少主,有什么不对劲吗?”寻梅将色子包裹在一块丝绢中,“是不是洛花想让咱们给她报仇?她捏着少主送的色子,难道还有别的意思?”
“她嫌一粒色子太孤单,自己偷偷地买了一颗凑个对。”夏雨神情呆滞,唇瓣急颤,整个人都跟着抖如筛糠,“她不识字,所以她不懂得写字。可她知道,她的意思,我一定会明白!”
眉睫微微扬起,夏雨颤颤巍巍的起身,捂着胸口的伤步履蹒跚,“她在告诉我,凶手是谁。”
顿住脚步,夏雨深吸一口气,重重合上双眸。
洛花说,公子,决不能心慈手软了——
下一刻,夏雨一头栽倒在地。
“少主?”寻梅惊呼。
意识模糊中,她嗅到了淡淡的茶香,而后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那一箭没能正中要害,因为她身子一撇,救了她自己一命。
夏雨醒来的时候,入目第一眼是那双眸色凛冽的桃花眼,翩然而下的红色桃花雨,就像鲜血一样红得炽烈而妖艳。他盯着她,神色冷冽入骨,好似来自地狱的魔,就这么死死的盯着她,恨不能将她拆骨入腹。只是眨眼的功夫不见,她便险些命丧黄泉,怎不让他恨得压根痒痒?
他惯来算计别人,却无人能算计得了他。
可偏偏,那些不安分的手,总喜欢伸到她的身上去。
算计不了他,就算计着夏雨。
他一不留神,她就会出事。
所幸的是,她命大命硬,即便是阎王老爷也不敢要她的命。辛复方才说,她的心脏比寻常人歪了一些,心眼长歪了也有好处,人家要她的命时,她总能逃过一劫。
“我没死。”她张了张嘴。
他冷然,“爷还没开口,阎王爷也不敢带你回去。”
“那你是阎王爷咯!”她扯了唇,笑得惨淡,“阎王老爷,能让洛花回来一趟吗?她给我做的衣裳,还没做完呢?我还有好多话,都来不及说。”
“阎王爷说,洛花没做完的,我替她做。”他轻叹一声,伸手撩开她脸上的散发,“累了吧,好好睡一觉。等到天亮了,心也就亮了。”
“我知道是谁杀了洛花。”她噙着泪,却冷了眸。
他一笑,“那有如何?证据呢?空口白牙,谁信呢?”
“洛花的尸体呢?”她问。
“停在了义庄,我已派人专门看护。辛复去了一趟,说是溺水身亡,身上没什么伤痕,对方没留下一丝一毫的线索。对府尹已经接受,不过一桩无头案,根本无从查起,最后只能变成悬案。”他说的是现实,不愿有半句瞒她。
夏雨没有吭声,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盯着床顶。
赵朔说的一点都没错,可是她不甘心。
她知道凶手是谁,却不能为洛花报仇,她觉得自己亏欠洛花,愧对洛花的信重。洛花临死前,还想着她,即便要死也要为她留下线索。
可为何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
“看清楚了也好,有些人从一开始就不值得你用心。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不外如是。”赵朔若无其事的为她掖了被角,“好生歇着,待会寻梅会给你送药,我出去一下。”
夏雨扭头时,正好看见门外站着的李焕。
李狗腿的脸色不太好,好像有什么着急的事,急着找赵朔。
赵朔走了,好像真的有什么事发生了。
勉力撑起身子,胸口绑缚着厚重的绷带,上头还有少许嫣红的血色。她的伤势本就愈合飞快,如今上了药,不出两三日就不会有大碍。
“少主怎么起来了?”寻梅走进门来,慌忙放下手中的汤药去搀扶夏雨。
“府内是不是有什么事?”夏雨问。
寻梅一笑,“没事,有王爷在,怎么可能有事。”
夏雨瞧了她一眼,“真没有?”
“没有。”寻梅端起汤药,“少主喝药吧,凉了便会失了药效。”
“我现在无暇其他的事情,只想查清楚洛花死之前遭遇过什么。”夏雨看着黑漆漆的汤药,微微蹙眉,“如果是洛花,她一定不会对我有任何的隐瞒。”
寻梅深吸一口气,眼见着夏雨将汤药一饮而尽,这才低语,“叶光耀来了睿王府,少主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吧!”
“赵老九不说,你也不肯说。”夏雨轻叹一声,“叶光耀是叶尔瑜的爹吧?”
寻梅颔首,“是。”
“那我知道了。”夏雨起身,取了衣裳往身上穿。原先的衣裳都是血,想来早已丢弃。
“少主别过去,王爷何其睿智,必定能处理妥当。既然王爷无需少主过去,少主现在去,岂非自取其辱?”寻梅忙道。
夏雨忍着疼开始系腰带,头也不抬,“谁说我要去见叶光耀了?”
“那少主的意思是——”寻梅仲怔。
“我去看看洛花,有些事我要再确认一下。”夏雨穿上外套,额头有薄汗微微渗出,“把我的披风拿来,带上人跟我走。”
寻梅快速将披风取下,小心的与夏雨系上,“少主原来不是想去正厅。”
“去哪里触霉头作甚?赵老九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是赵老九吗?”夏雨惨淡一笑,面色依旧苍白。她喘了两口气,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顺便让厨房给我备上烤鸭和酒,等我回来的时候,我要大吃一顿。”
“啊?”寻梅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好!”
拢了拢衣襟,抱着暖炉,夏雨便大踏步的走出了房门。前厅有赵老九撑着,管他什么叶光要还是叶不要的,与她何干。叶尔瑜自作自受,何况夏雨伤她一些皮毛,她竟设了套子要夏雨死。
夏雨没找叶尔瑜算账已然是客气,还轮得到叶家找上门来与她算账?
不过夏雨可不是大度之人,只是她如今负伤在身,暂时没工夫跟叶尔瑜闲扯。否则依着她睚眦必报的性子,这一次非得让叶尔瑜的身上,也来十七八个窟窿,才算了事。
乘着马车去了义庄,外头戒备森严,想来赵朔早就猜到她会过来,以免再有意外发生,干脆隆重以待。尸体都停放在义庄没第一时间送去衙门,为的就是想让她了了心愿。
很多事,夏雨不亲自看一眼,亲自动手,是绝然不会甘心的。
小丫头做事大大咧咧,可也有很多事,始终会耿耿于怀。
义庄内灯火通明,偌大的停尸间里,只放着洛花一人的尸体。白布裹尸,曾经鲜活的生命,转瞬间终结在白布之下,何其凄凉。
“如果不是少主救了她,她早就活不到现在了,算起来也是偷来的日子,至少这段时间,洛花真的很开心。”寻梅垂眸,“她不后悔,跟了少主一场。”
夏雨默不作声的站在尸体旁边,她不敢去掀白布。死尸不是没看过,只是当你看到最亲近的人死在自己的眼前,你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再去看一眼的。
因为会心疼得无以复加,也会让你再次崩溃。
小心的掀开白布一角,洛花的手掌早已打开,打开之后就再也没能合上。因为她死了,再也合不上了。左右手的掌心,因为用了的挤压着色子,如今都烙着深深的印记。
左手是一点,右手是六点。
“这是什么意思?”寻梅不解的望着一旁不做声的阿奴。
阿奴摇了摇头,她也不明白洛花的意思。
“原来,真的是这样。”夏雨深吸一口气,而后漠然捂着自己的伤处,“这一箭,真的没有白挨。不过很可惜,射偏了。”
“少主莫要乱说。”寻梅道,“洛花已死,人死不能复生——”
“可仇,始终要报的。”夏雨忽然笑了,笑得让人心里发凉。她抚着尸床,笑得浑身轻颤,笑声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悲怆,“是我害了洛花,就像你们常说的那样,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这一次,都还清了吧!”
“少主到底在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寻梅慌了神。
夏雨笑得不正常,哪有人泪中带笑的?
“有时候不懂,真的挺好。”她直起身子,敛了笑,拭去眼角的泪,小心的为洛花盖好裹尸布,“很抱歉,暂时不能为你报仇了。可是洛花,善恶到头终有报应。拿善良,喂了一头狼,却咬死了我身边的人。这笔账,我夏雨记下了。”
语罢,夏雨仰头深呼吸,而后若无其事的走出了义庄。
寻梅与阿奴却是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夏雨到底发现了什么,方才说的那些话,真教人费解至极。
“明日帮我办件事吧!”夏雨站在马车旁,瞧了阿奴一眼,“你是睿王府的人,想来镇远侯府的人也都认得,不会为难你。”
阿奴颔首,“是。”
她苦笑两声,“赵老九固然是睿智的,日久见人心这句话,真的——成真了!”
音落,她快速上了马车。
镇远侯府?
寻梅蹙眉,这件事跟镇远侯府有关?还是少主另有打算?少主在洛花的身上,到底发现了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