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落在他背上的一瞬间,严倾的身体忽然就僵硬了一下,然后往后退了好大一步,沉声说:“你不是要带她回家吗?确定自己背得动?”
陆童一下子又停住了。
最后是严倾抱着尤可意往电梯走,陆童默默地跟了上来。
他一路轻车熟路地把怀里的人送回了家,还亲自把她抱到了床上,完全无视陆童的尖叫“行了行了就到门口就好了喂不要进去啊你你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叫你不要进去啊我靠卧室更不能进”。
严倾就跟没听见似的,只来得及匆匆忙忙将尤可意简洁温馨的卧室收入眼底,然后就将她轻轻地放在了床上。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转身往外走。
陆童一直看着他出了大门,然后才忍不住出声叫了他一句:“哎哎,那个!”
严倾顿住脚,回头看她,表情安然,“还有事?”
他穿着白衬衣,因为抱了尤可意,胸前皱皱巴巴的。可他身姿笔直地站在大门外,昏黄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从老电影里走出的优雅贵胄,孤独冷清。
陆童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你。”
严倾看她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
显示屏上的数字一点一点在减少。
他倚在冷冰冰的铁壁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去想他们之间的一切最终也会和这变化的数字一样,化为乌有。
回家以后,他洗了个澡。背上的伤口并没有好全,今天被陆童一打,有一处已经结痂的地方又有些裂了。
他闭着眼睛在热水里冲着,慢慢地伸手覆在腹部左边的一处旧刀伤上,仿佛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受过很多伤,身上也有过很多疤痕,可是唯独这一条是不一样的。
这一道伤口是值得纪念的。
六年前,他只有十九岁的时候,曾经在一次斗殴中落了下风。他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这种时候不能硬拼,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在闹市区跑了十来分钟,回头再看时,那群人已经不见了。他松口气,气喘吁吁地借着人群掩护自己,站在原地休息。
那天恰好市中心有个大型公益活动,广场中央搭着舞台,有人在上面表演。
他靠在路边的栏杆上,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百无聊赖地朝那里望去。
越过无数黑压压的脑袋,他看见有个小姑娘在那里跳舞。
大概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吧,穿着白色的纱裙,头发盘成了一个髻,高高地立在脑后,没有一丝多余的头发。她有些羞怯地弯起嘴角对台下的观众笑着,踮起脚尖在台上不断地旋转、跳跃,轻盈得像是一只蝴蝶。
那一天的阳光很灿烂,明媚得像是森林里熹微的晨光,透明又好看。
因为跳得太投入,她的小脸蛋红扑扑的,有些微汗珠挂在额头上,被阳光一照,顿时成了璀璨的珍珠。
是芭蕾。
严倾看不懂,可这一刻竟然也看呆了,就这么愣愣地站在原地,也忘记了呼吸,仅仅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小姑娘。
她并不从容,甚至很紧张,这点从她不太自然的笑容就看得出。
但是她是那样专心致志地跳着,每一个旋转都带着惊心动魄的美。
严倾关掉了龙头,从架子上取下了浴巾,胡乱擦了一把,水珠也没擦干,就又拿起t恤换上了。
他走到落地窗那里的木椅前面,一边点烟一边坐了下来,顺便习惯性地侧头往对面那扇落地窗望去。
窗帘紧闭,什么都没有。
想必此刻她已经进入了安稳的梦乡。
他闭眼,又一次看到了那天的她。
因为那支舞,他忘记了自己正在亡命天涯,被仇家追上,腹部挨了一刀,差点送了命。那一刀让他在一家小诊所缝了九针,因为没钱打麻药,他硬生生地咬牙忍了过去。针缝完了以后,他连嘴唇都咬破了两个洞。
那时候的他在想些什么?
木椅上的男人弯起嘴角笑了笑,再一次回到了那一幕。
那个小姑娘羞怯地笑着,眼神里有闪烁的星光,额头上挂着晶莹透亮的珍珠。她不停地旋转着,纤细的身子像是早春里的一枝嫩芽,正在努力地,努力地开出一朵花来。
他很遗憾那天的他没有看完那支舞,没能亲眼见证那枝嫩芽是否如他所想开出了花。
于是那种渴望变成了痒,心痒难耐,跟了他整整六年。
六年里,他一直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市里的每一出大型公演,却再也没能发现她的身影。直到那一日,她误以为他是在等客的出租车司机,在雨夜里敲响了他的车窗。
“师傅,走吗?”
他侧过头去,顿时愣在了那里。
尤可意。
你不会知道,其实我早在六年前就遇见了你。
在你浑然不觉之际,我便擅自把你刻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