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只剩下面色潮红的皇帝,坐在床沿缓缓俯身捡起了毛巾,动作迟缓地擦拭干净了身子,然后重新披上了干净的外袍。
他的眼底带着一点笑意,一点深意,以及一点不够餍足的遗憾。
还好来日方长。
秋天的时候,顾祁见了秦远山一面,就在许久未曾去过的御书房里,顾祁坐在轮椅之上,静静地看着推门而入的秦远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秦远山穿着一袭布衣,青衫依旧,却再不复从前的光彩。
他算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人,如今却成为罪臣之后……哪怕秦殊意图谋反的消息被完全封锁了,可他仍旧主动请辞,没有再继续从前那一帆风顺的人生。
他沉默地单膝跪地,“草民参见皇上。”
顾祁皱眉,嘴唇动了动,只生涩地说了三个字:“别,起……来。”
哪怕只是这么三个字,也费了他很大力气,天知道每天晚上他是如何一个人反复不断地练习发声,才终于能够艰难地说出这些简单的字句了。
楚颜并不知道,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回到从前,他只怕徒给她希望会令她更失望。
秦远山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已经死了,他说:“我是罪臣之后,辜负了皇上这么多年以来的信任,是在无言以对。”
顾祁拿起书桌上的笔,一笔一划地写给他:你是你,除了手足之情,别的我什么也不记得。
秦远山动容,却在沉默良久一直苦笑道:“若是皇上真当我是手足,就不要再挽留我了,是我父亲把你害成这样,一日在宫里,我就会良心不安一日。”
没有说出口的,是他另一个更为隐晦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活了二十多年,如今才知道他其实根本不是什么世家公子,不过是一个……一个名妓之子。
出身是他不能选择的,但他宁愿从此消失在宫里,也好过背负着这个秘密继续面对被父亲伤得体无完肤的皇帝。
宫里的草木也开始变了颜色,秦远山一个人走在这样的秋日里,却觉得如释重负。
离得远远的,未尝不是件好事。
这辈子兢兢业业活了二十多年,自以为是在做命定的事情,可如今看来不免可笑。
既然只是个不足为道的闲人,又何不做些自由自在的事情?
这天下他从未好好看过,错过美景二十多年,也许也到了驻足观看的时刻了。
冬天的时候,楚颜和顾祁坐在温暖的大殿里,她替他念着戏折子上的故事,而他安静地听着。
炭盆子噼里啪啦地燃着,大殿里温暖如春。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楚颜专心致志地用清脆的嗓音念着。
不料身旁的人忽然出声唤她,“楚颜。”
她“嗯”了一声,“怎么,哪里念错了?”
又专专心心地看了一遍,她一字一句地重复着,纳闷地说:“没有错啊!”
“楚颜。”那个温柔的嗓音又响起来了。
这一次,楚颜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见了鬼似的,面色苍白地蓦地转过头去,不可置信地望着顾祁。
“你……你刚才说什么?”
他说话了?
他叫她的名字了?
她没有听错?
窗外的小雪像是永无止境地下着,而大殿之内,她的眼眶蓦然红了,忽然伸手抓住他,一字一句地说:“再说一次。”
“楚颜。”他漆黑深幽的眼眸里染上了点点笑意。
“再说一次。”
“楚颜。”
“再一次。”
“……楚颜。”他低低地笑出了声,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那样温柔的嗓音,像是全天下的暖玉都集中在了一起,像是春日花开的声音全部绽放在了此刻,像是高山之巅的冰雪也一齐融化了。
楚颜睁大了眼,有泪珠滚滚而出。
手里的书一瞬间掉落在地,而她忘了去捡,甚至连话都说不出。
下一刻,她看见了更大的奇迹——
顾祁扶着椅背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俯□去替她拾起了那本书,拿着书本来到她面前,这一次,她更加清晰地听见他柔软低沉的嗓音,“楚颜。”
她哽咽地接过那本书,可是泪光模糊了眼眶,叫她看什么都是一片模糊。
可是在这样一片朦胧的时刻,那个人却轻轻地蹲□来,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地擦去她的眼泪。
他像是在轻笑,又像是在叹息,“傻孩子。”
寒冬里瑞雪纷飞,大殿之内却只剩一片春暖花开。
他把颤抖的楚颜揽入怀中,一点一点吻着她湿润的眼睛,她的啜泣与他的叹息在这个空旷的大殿里汇聚在一起,最终却被他心底崩塌的声音所取代。
“抱歉让你为我担心了这么久。”他低低地说着。
而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颤抖道:“都值了,都值了……”
他笑着来到她的唇边,温柔地亲吻她,“是啊,都值了。”
他并不知道她穿越了多么遥远的时光与距离才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才来到了他的身旁,也不知道在这十年来她对他的感情经过了多么复杂的进程,最终来到了今日。
而她不知道他在重伤昏迷的那些日日夜夜里,是如何闭着眼睛承受这一切痛苦却又无法醒过来的,他感受得到身边的一切,却惟独动弹不得,唯有忍受这可怕又残忍的苦痛折磨。
可是总算走到了今日,总算,再一次好端端地站在她身边,得以叫着她的名字,替她擦干眼泪。
于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值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在这个欢乐的日子里,楚颜和顾祁也迎来了他们的春天!
不过故事没有结束,我们明天继续。
祝愿所有陪我走到这里的姑娘们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开心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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