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下。”微生澜把毛巾浸入热水中,拧得差不多干后再将之覆到那还直勾勾望着她的人额上。
覆于额上的热度把头疼的痛楚驱走了些,那双狭长凤眸因痛楚舒缓而半眯了起来,祈晏却也没忘扣住眼前女子摆放得靠近他这一侧的手。
“书言……”
虞书言听着祈晏的传唤便想走上前去,然他还没挪动步伐,紧接着就又听到那音质冷淡的声音又不紧不慢地补了两字:“退下。”
他最近是不是真很遭他家公子嫌弃……?
待虞书言退了出去,祈晏便是换了一种语调去唤那着了一身玄墨冠服的女子。仍是透着清冷质地的声线,但此时与‘冷淡’是丝毫沾不上边。
一次可不应,两次也可不应,但被自家夫郎以这种语调再唤第三遍,微生澜终是如他所愿的把目光移了过去。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当对这躺在床榻的人愈渐喜爱以来,微生澜自然也是如此。
“莫再这般灌酒。”除非是她喂去的,当然这句话微生澜是不可能说出口。这点想再见几回自家夫郎醉酒模样的心思,自个在心底想想便罢。
不过这等心思藏掂在心里生根发芽,总有一天或将付诸实践也未可知……
听着那躺着的人是应了,半敛起的眼眸中却飞驰闪过一抹异色。
“晏儿醉酒时的模样倒是……”把剩下的话语保留着不说出口,微生澜言语间便以目光把床榻上这仍只着一件单薄寝衣的人给打量了一遍。
那时容姿清隽的美人面染酡红,这双好看的眸子如笼着烟雨薄雾,模糊了周围事物独只映出一人的身影。
倒是如何?
昨晚的事祈晏大多是都记着,今日醒来回想并无觉得有什么可羞耻的地方。虽自认不过是讨取心悦之人的承诺而已,他也还是因着这番打量的目光而微垂落眼帘,并无无意识到浅淡绯色正顺着他的白皙脖颈渐向上爬去。
“注视了我九年嗯。”句末的尾音微妙上扬了几许,这却并非一句疑问句。
“……”原本还只是微垂落的眼眸,闻言后便是全阖上了,甚至是稍撇过了头。
微生澜看着床榻上人反应便弯了弯眉眼,不再戏谑于他。
自家醉酒时是比清醒时候坦率百倍,但也变得不依不挠得多,哪像现这清醒时候的,任她如何逗弄欺负也不反抗。
阖了眼看不见事物,祈晏只觉额上覆着的毛巾被取走而又重新换上,随即便听那人温声与他说:“把父亲接至王府中照看可好?”
而以微生澜的视角,话音刚落她就对上床榻上人那双墨玉般的眸子,直勾勾地未有一丝移动。这本是回门那日之后就有计划的事情,只是后续发生的事情太过频繁,她才会拖至今日来与这人提及。
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但祈晏对这提议自然是十分意动,只迟疑不过几秒便对眼前之人轻颔下首:“……好。”
无法抗拒心悦之人予他的这份心意。
在对两人而言都算是平和的日子里又过数月,期间诸事便是二皇女受刑斩首,云家也不再位处皇城世家名门之列,而至近日——
冀州传来的消息称城中百姓逾数半数皆染上不明病症,不治身亡者已达数百人。初时事态尚无如此严重,冀州官员本也意图掩盖此事,直到拖延着染疾人数急剧增涨至此,知晓掩盖不住后才最终上禀实情。
“臣愿请命前往冀州。”手搭按于腰侧佩剑的剑鞘上,凌秦上前一步便跪下了身。
这是于座上帝王发问以来,在静默半晌有余的重华殿上应声的第一个人。
疫灾不比洪旱灾害,上一次发生距今已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但殿内每一人即便是新任职位的臣子,都对那场蔓延了三城比之战争还更为可怖的疫灾犹记在心。
微生澜闻消息初便蹙紧了眉,上一世现还是她赴往凉州之前的日子……这种事关一个州府的事情若是发生了,她不可能不记得。
“儿臣愿与之同往。”
话音落下,殿内站着臣子大多是既不理解亦不认可。
自秋猎过后,她们再看这三皇女时的目光或多或少都难免是有所变化。御座之上的帝王虽仍对册立太女一事只字未提,但殿上的每一人都是人精,怎能察觉不出景帝对之日渐倚重的态度。
比之背后站着一整个世家名门的大皇女与二皇女,只只身一人的三皇女便不如何引人瞩目。
而至今日,殿上的每一人终是清晰意识到一个被她们忽略已久的事实……三皇女才是君后所出,无论如何这嫡系皇女的位置是不容忽视。
嫡女之位、握有实权且又得帝王倚重青睐……眼见着可成极盛之局,这人却要去应承这等只稍一个运气不好就将失却性名的差事。
座上之人不如回应凌秦时的迅速,她望着阶下跪立的玄墨身影沉默良久而未颔下首。
“朕会派遣五千精兵与你二人同往,必要之时……封城。”
阶下跪着的两人相继应是,心境是都沉重了几分。为遏止疾疫蔓延造成更多伤亡,禁止城内的百姓进出无疑是个有效的办法……但一旦封城,如未寻出医治之方便相当于是放弃了城中尚未染疫病的人。
此时的封城,其实是与屠城无异。这种决议无疑会引起城中百姓的反抗,派遣精兵正是为了镇压可能出现的□□。
冬寒又至,青石砖上已覆了一层薄雪。
再过几日便是今年的洛华节……她似乎是要失信于自家夫郎了。这是微生澜再回到王府时,停顿下脚步后所想到的第一件事情。
正院之内。
“祈歆瑜最近的传信是有些频繁,看来你的兄长在那宫中也已是坐不住了。”屋内的几个炭盆都已烧起,与屋内还算暖和的温度相比,虞期言语中的凉意是更深切得多。
祈晏手上还捧着微生澜出门前塞至他手中的手炉,闻言以同样无甚温度的声音道:“无非是因着七皇女还需再一年才可行冠礼,而妻主……”言及末处的两字时的语调陡然就低柔下来。
三番两次来提醒他是姓祈。
“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他连一根头发都不舍得伤的人,他的母亲和兄长自以为能用这区区一个姓氏让他就范。
十几年间对他也只有鄙弃而已,现下却来与他谈及血缘亲情……未免是过于可笑了些。
本就疏冷的眉目如再覆了一层寒霜,只不过这层寒霜又因见着的来人而迅速消融。
“妻主。”
虞期就在一旁看着他这儿子转瞬间柔下神色,甚至是即刻就推着轮椅迎了过去。他真是有些怀疑……虞家的权印真没被他这儿子双手捧着送去给这三皇女吗。
“咳咳咳……”连续低咳着的人面色十分苍白,论及体弱是比祈晏还更甚许多。
“父亲。”微生澜看着虞期咳嗽不停的样子仍是心惊,虽已与景帝自宫中讨要了一名御医到王府为之调养身体,但这实不是一时半日可完成的事情。
虞家人的体质似乎皆是如此病弱,包括当年身太尉之职的虞奚沉,包括虞期,自然也包括自家夫郎。
虞期摆了摆手,平复下来后如习以为常地说:“无事,只是有些乏了……回去休憩片刻即可。”
看着自眼前女子出现以来,就满心满眼全是对方身影的……他的儿子,虞期心下微有叹息。
如何能够执念至此……他惟只庆幸眼前女子并非是薄情之人。
话音落下不久,虞期便如他所说的‘回去休憩’,这时微生澜对上轮椅上人那双黑黝的眸子,明晰可见自己的身影……忽然方才已想好的坦言失信的话语就有些说不出口。
尚斟酌之际,她便觉衣袍下摆处被什么东西贴着蹭了几回。
“回来。”祈晏垂眸望着地上那体型已见长许多的白虎幼崽,与常时无异,是携着冷淡质感的声音。
现在这只白虎幼崽已不再适宜放置于腿上,说回去便是回到轮椅旁侧趴伏下来。若说一开始它还会对轮椅上那人做出反抗或意图攻击的举动,这数月间却是已被之驯服下来。
微生澜轻咳了一声,再看向轮椅上的人时不由得稍蹙起眉道:“今日刚下了一场小雪,晏儿穿得单薄了些。”
祈晏尚不至于如虞期一般缠绵病榻,但见过后者苦痛时面色苍白的模样,微生澜自然不愿前者也如此。
“屋内烧着炭盆……”祈晏的话未说完,身前就覆了一件纯白颜色的裘衣。他蓦地想起秋猎时候这人还猎了一只颇为珍稀的银狐,这只银狐最后是被特意吩咐带回。
“手都还冷着。”微生澜对轮椅上人的话语不置可否,只在感触到对方手上低凉的温度时淡淡陈述。
而说完后顿了几秒,微生澜先俯身在轮椅上人的淡色唇瓣上碰触了一下,趁着对方眸中神色愈加柔和之时才开口道:“明日我便要前往冀州。”
但显然这种妄图取巧的方法是无效的,祈晏登时握紧了眼前女子正与他交握着的手:“为何今日才与我说?”
“是今日早朝时才决定的。”微生澜不意外轮椅上的人会问这个问题,这个出行时间确是仓促了些,但冀州那边的情形实也是刻不容缓。
祈晏的眉越蹙越紧,照这种说法定是发生了什么相对严重的事情。
“冀州爆发疫灾,现城中已有逾半数百姓染了疾疫……”
温然的声音仍在继续,祈晏却再听不进眼前女子的后续话语,只匆匆以三字打断:“不要去。”
可眼前之人只对他摇了摇头,并不应承:“初七的洛华节是我失信。”
重华殿上的臣子近百,怎么也轮不到这作为皇女的人去担这种危险的事情,除非是其自请……
“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