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有两家还是不肯接受,他们无家可归。在街上屋檐下过夜,还有重伤而不能医治的。其中一家是两老,唯一的儿子四肢完全给打折,拖了三天不能医治。即使答应搬迁,拿到的补偿连医治儿子的钱都不够,而且,给儿子医治最大的结果不过是保住一条命,残疾、不能自理,今后的日子回事怎么样的,也不难想象。两老拼死不肯答应对方条件,要跟对方死耗到底。
另一家的情况也差不多,那男的是退伍军人,对霸河高科这样无法无天的做法不肯屈服,虽受伤很重,死咬紧口不肯放松。
两家人在一起,多次给执法队的人驱赶,也不肯分散。
其他人家都搬迁了,唯有这两家还在坚持,不肯妥协。这一夜,执法队的人在半夜到来,不准他们在街上屋檐下过夜,说是影响市容。一直驱赶着,不准停下。那两老背着快要死的儿子走,快天亮时,那儿子死在父亲的背上。等母亲发现儿子死了,便不顾一切冲向驱赶他们的执法队,跟这些人拼死。
随后,死在执法队的棍下。
老者也要去拼命,给退伍军人拉住,死者已矣,总要留下人来给他们安排后事。一死容易,但报仇却要忍无尽的苦,最后才有可能得见一丝机会。老者听了劝,将儿子和老婆一个人背到山上,用柴火烧掉,之后突然间却疯了。
过一年多,老者还在县城里四处疯疯癫癫的,每天边走边唱,谁也不知是在唱什么。不过,老者此时完全没有人形,也不会有人记得当初的情形。他时常回到文兴路,在那些店子潲水桶里捞取吃物,混过一天天都日子。
这一案子是那份材料里最重要的一笔,直接涉及到的人命就有十几条,也是最能够凸显平江县这边黑恶势力强大而无所顾忌的一案。
疯老头其实没有疯,但这三年来装疯做傻连同自己都分不清是情绪还是真疯了,只有将自己真看成疯了,接受那种种习惯和生活,才有可能让执法队的人忽略他。也只有做到这一地步,才可能经受住县里那些人的种种考验和测试。老头子觉得自己的生命力比之前强了,生活下去就是为了看平江县变天,等那个非常渺茫的机会。
跟他一起的复员军人如今已经不见,似乎是给抓起来,关在哪里或者已经给杀了,都不得而知。这一些事情在老头面前或身边发生,对生命的理解已经跟别人不同的他,不会表现出任何疑点。那一次,有人将他故意放在死人身边,他不觉得怕反而对死者好好研究一番。嘻嘻哈哈的,走开后,又回来跟死尸躺在一起。
从心里上说,他到如今有那个报仇的念头支撑着,任何与报仇之外的事,都不会放在心上,平时,将自己完全放进那种疯癫癫状态中。
而这两天,老头觉得不对劲。或许是平时对自己安全的注意,对别人的监控已经有种直觉,虽没有看到是什么人在跟踪自己,老头故意试探后,确信有人在跟踪。
这几天,因为市里发生的副县长死掉案子,省里来人到市里也会到县里。老头听人议论起这一的消息,心里也在盘算,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好机会了。这种机会对他说来确实重要,虽说在平江县里没有人理会他到哪里串,但要出县城却会受到干预。再说,真到省里去未必就能够告状成功。多少人冲破重重阻力,到京城上访,还不是同样给抓回来丢进牢里?
平江县的人如果看出自己是在装疯,肯定会对自己下死手,命丢了小事,却不能给自己儿子和老婆报仇,这可是大事。这两年多来,老头早想清楚了,如今的社会不能乱来。必须等上面对平江县这些人有决心动手了,或干脆等上面的人将平江县这些人都抓了,自己再出去伸冤,讨还血债。
这次对他行动的监控似乎有两批人,老头感觉的出来,执法队的人在看着他,他虽说早两年就疯了,但那些人不会太大意。没到市里或省里有什么人来时,都会派人对他进行监控。当然,如今监控没有之前那么严,老头也不会表露出任何迹象来。另一跟踪,显然是有目的的,不能猜出他们是对平江县这边要摸情况,但老头对这些人还不完全相信。这些人肯定不会出卖他,但要说就能够将平江县这些恶势力一举铲除,他还是不够相信的。
第一天的跟踪不太明显,老头有意地接近执法队的人,那跟踪的人就离开,稍远离执法队的人,又在偏僻的地方,对方似乎就要靠拢来。试过两次,老头得出的判断也很明确,那就是对方要跟自己私下接触,了解当初的案子情况。
对老头说来,这不见得就是好事。不说别的,跟对方接触,会让平江县对自己疑心,即使不能肯定自己不疯,他们将自己杀了都安全多了。平江县不在乎人命,只要对他们稍有威胁,就会灭口害命。最初老头想不通为什么对方没有将自己杀了,后来才想清楚,刘这样一个发疯的老头,在眼皮底下也弄不出什么威胁,却能够让平江县人时刻在警醒自己,只要有反抗,疯老头一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第二天,有两次给人追得紧,老头依靠着对县城的熟悉才摆脱对方。今天,老头决定离开平时习惯的环境,沿着街道喝着一瓶水,一根木棍黑油油的搭在肩上。肩后是一条破蛇皮口袋,口袋是在垃圾堆捡的,挂在木棍上到垃圾堆里翻找一些可买前的,都能够塞进里面去,带回来集中后去卖钱,能够让自己更有保障。
每天这样走在街上遇见不会让人奇怪,老头在两年前开始捡垃圾,自己也跟垃圾一个样子,脸黑黑的,头发卷曲着将脸遮去大半,也满是污垢。
走出长街,往郊区走。老头自己也分不清是要躲避还是要给对方更安全一些的空间,这样,自己是不是也许试探对方的情况?
走在街上,老头觉得执法队的人似乎少一些,至少没有前两天这样密集,是不是省里的人已经走了?
到城郊,这一片不是整齐的街道,小巷子特别多,而不少巷子的尽头却是人家的大门,外来人最容易弄错。他才到这边,就感觉到又有监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执法队的人。
转过去,见有两个人站在前面,老头见这里选的位子不错,没有更多的视角可看过来。你两人拦住老头,说,“老人家,我们想请你帮忙,核实一些情况。”
老头看着对方笑嘻嘻地,目光直着,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我们对你的情况已经有了不少了解,但没有人证,不能指认发生在文兴路的血案,就不能将罪犯抓起来。对了,我们是省厅下来的警员。这是我们的证件,请相信我们也请帮助我们。”
老头不会去看证件,也不理会这些人,却能够直觉地判断对方的身份不假。
要不要说话?
突然,有一个人急步从街巷一端走过来,给两人打一下眼神,说,“执法队的人过来了,先离开,再找机会。”
三个人急速撤离,才闪过街道,就有两个执法队的人急走过来,见疯老头在街上慢慢走,恍如无事一般。一个执法队的给老头一脚,吼道,“老疯子,今天怎么跑到城郊来了,想死是不是。”
老头没有理会,似乎不是踢他也不是呵斥他,倒在地上还笑嘻嘻的。将手里的水瓶往口里灌水,咽两口,嘿嘿地笑,说,“东边日头西边雨,唯见长江天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