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抬手拍开他的大掌,指着绢布道:“我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嬴政面色一肃,“何处不对劲?”
徐福见他面色严肃,忙出声道:“……也不算是大事,我只是发现,郑有安留下的绢布,或许不止这一块。”
嬴政面上的神色一松,“怎么突然发现了这一点?”
“是……”徐福说到一半又不得不打住了,他怎么给嬴政解释阿拉伯数字?到如今他都还未曾和嬴政说起过,究竟为何郑有安留下的简体字,他能看得清楚明白。
嬴政注意到徐福戛然而止的声音,眸光闪了闪,自觉地挪开了话题,道:“今日可休息好了?寡人带你出宫去。”
嬴政越是这般体贴,徐福就越发不是滋味,颇有点自己不知好歹的感觉。
“……嗯,休息好了。”徐福站起身来,有点忍不住想要攀住嬴政的袖子。只有抓在手中,他才觉得心往回落了落。
嬴政揽着徐福跨出殿门,二人上了马车,朝着宫外而去。
等到了地方,徐福便知道嬴政是带他来瞧什么的了。
“墨家后人在此处呆了已经几月了,他们制出的东西,寡人已经准备用到军队之中了,李信离开咸阳时,便带走了一些。”嬴政在徐福的耳旁低声道。
跟前的守卫打开了眼前的大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他们跨进大门,行过走廊,便能听见“叮叮当当”的声音。
这是徐福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兵器成品,比起当初熊义的规模,不知大了多少。长短兵器,弹丸,□□……甚至是到了应有尽有的地步。不过有些跨时代出现的武器,因为缺乏不断实践改进,甚至是缺乏原料,造出来后和后世的始终还有一些差异。
再往前走上几步,徐福就见到了连发弩。
这是经过强化后的连发弩,射程、范围都得到了强化,它对臂力远不如强弩来得高,但同样的,它的杀伤力就不如强弩了。
“李信带走了它。”嬴政在一旁道。
徐福伸手想要摸连发弩,被人“啪”地拍开了,徐福肤白,手背上登时就红了一片,嬴政的脸色沉了下来,看向那人,“你做什么?”
那人缩了缩手,讷讷道:“……我,我就是,就是担心不小心伤着他了。”
徐福收回手,看向了那人。那人穿着灰扑扑的衣裳,身上的衣裳极为简朴,连袖袍都没有,不过他这打扮倒是方便了许多。
“你叫什么?”这人便是墨家后人?
“……贰,贰贰。”那人盯着徐福咽了咽口水,面颊泛红地道。
二二?
这是什么名字?他的父母起名时,难道偷懒到了这等地步?
还是嬴政偏转过头,低声道:“他们多半都隐匿了姓名,二二乃是他投入墨家时的排名。”
原来如此。
徐福又瞧了瞧那人,颇为不修边幅的模样,见他望过去,那人还忙对他笑了笑。
见徐福瞧得久了,嬴政便拽了他一把,“走吧。”
徐福点头,跟随他往外走,“师兄可曾来看过?”
“来过了,看过这些兵器后,国尉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启发,便匆匆离去了。”
徐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地方。
若能这里面的武器能够得到推行……秦国的军队,怕是当真无人可挡了。但前提是……得有足够的国力支撑。若是一味将国力消耗在战争之上,待到秦国一统之后,还将出大问题。
徐福已经记不起,当初为何秦朝时会民不聊生,引得陈胜、吴广揭竿而起了。是因为胡亥继任后的残暴,还是因为隐患自秦始皇时便埋下了呢?
二人重新回到了马车之上。
嬴政见徐福的神色并不如其他人那样惊喜,反而还面色严肃,他不由得问出了声,“可是这些兵器有什么问题?还是你有何不快?”
“不是兵器,我也并无不快。”徐福摇摇头,还是决定将心中的忧虑说出来,哪怕这些或许嬴政也早有准备了。“阿政可曾想过,待到六国皆灭,天下一统的时候,若是国力因战争消耗过多,到了那时,无奈之下,只得加重赋税,万一引得百姓不满,该如何是好?”
徐福这话就像是在人最高兴的时候,一盆冷水咣当浇了下来。
若是换做他人,绝对激怒嬴政了,偏偏此时说话的人是徐福。除去刚开始的不快之后,嬴政的心底反倒渐渐涌起了喜悦。徐福如此为他操心,愿意为他思考这些事,那不正是因为将他完全搁在了心上吗?若是徐福还如从前那般没心没肺,又怎会在他面前提起这些?
嬴政本就不是听不进建议的人,何况当说话的人是徐福时,他就更能听进去了。
“你说得不错。”缺乏物力,将会成为将来的一大的隐患。多少国家都是被物力所拖垮的。“寡人会细细思考的,这等烦恼之事,你便不要深思了。”嬴政抬手轻抚过徐福的头顶。
徐福将说出口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的话有些败兴,但是已经说出来了,又不能收回去。他抬头看了一眼嬴政的脸,面上带笑,眸光柔和……徐福心底松了一口气。
嬴政将徐福揽到身边,好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休息。
一时间车厢中安静了下来。
徐福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他突然想到了燕国。
他已经有段时日没听见姬丹和公子远的消息了,那二人,或许是死了,也或者还活着,但徐福都不打算再过问了。
嬴政低头看了一眼徐福的面容,抬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下巴。
徐福毫无所觉。
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着……
·
辰时,徐福睡得迷糊的时候,隐约听见了胡亥说话的声音,没一会儿的功夫,徐福的被子就被重重一压,胡亥就凑到了他的脸颊边,吹着热气,“……父亲。”
徐福被迫地睁开了双眼,“做什么?”
胡亥面露失望之色,“父亲忘了么?”
徐福与他对视一眼,“……忘了什么?”徐福从床榻上起身,顺手将胡亥拉到了面前,捏了捏他的脸,瘦了些了……
“我的……”
“生辰?”
胡亥双眼微亮,连连点头。
徐福站起身来,想要弯腰去抱他,但是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大能轻松将胡亥抱起来了。胡亥也多有自觉,忙拍开了徐福的手,小声说:“长大了,不要了,不要了……”
徐福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他牵着胡亥的手往旁边走,“可洗漱了?”
胡亥点头。
“吃过东西了?”
胡亥摇头,“……等父亲。”
徐福觉得他这模样实在乖巧极了,忍不住又抬手捏了一把他的面颊,然后才叫来宫人,伺候自己穿衣洗漱。待一切完毕之后,两人便坐在了一起用早膳。一人面前一盅汤。
胡亥体弱,徐福也好不到哪里去,补汤已经成为二人的早膳必备了。只有天气干燥、气血正旺的时候,他们才不会用补汤,免得补得过了头。
不等补汤用完,有一内侍前来求见。
徐福将人放了进来,那内侍满面兴奋之色,还不待他跪下开口说话,殿外突然又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嬴政大步跨了进来,面带狂喜之色,身后的宫人险些跟不上他的脚步,只得一路小跑。
徐福忙站起身来,“可是有捷讯?”
嬴政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绷不住了,他在徐福面前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韩国捷讯!不,没有韩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