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太阳照下来,照在这条静悄悄的小巷里,巷子看上去很古老了,水泥地面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泛着惨白色,有些地方水泥已经脱落,坑坑洼洼,露出更深层的青灰的颜色。巷子两侧是青灰色的砖瓦垒成的墙,从砖瓦的缝隙里,清晰地看到长满了黑绿色的青苔。
整个巷子充满了静谧,而整个情景就像老的发黄的岁月,透着闲散、自足、与天地的和谐相处。
也许是因为此时正是吃午饭的时间,走动的人越来越少,偶尔会有一扇木门吱呀响起来,然后会看见有个老人歪着身子,重心不稳的样子提着垃圾步履蹒跚向垃圾桶走去,除此之外,就见不到多少人,也是,没有人会顶着依然如夏日般灼热的骄阳饿着肚子往外跑。
坐在这样的骄阳下,坐在这样的巷子里,竟恍若没有经历这两天的生死别离,而我也好像回到童年,回到那个有爸爸妈妈在身边,不用担心吃穿、不用担心老板责骂、同事评头论足,不用强求自己硬装出白领样子的年代。我就是那个有一个洋娃娃就可以高兴半天,没有一块糖就哭上两嗓子的小女孩。
如果不是邱海华在下面搅得下水道的水哗哗地响,臭气一阵阵的往上泛,我真想眯着眼睛让自己永远沉浸在过去的时光。而正因为哗哗的水的声音让我即使坐在火辣辣的日头之下,内心仍像是千年的古墓,阴冷不见天日。
身边是邱海华考究的西服上衣,浅灰色的衣服散发出一股好闻的淡淡的香味。有点像茉莉香,又有一点像是白玉兰的香气,淡雅中透露出高贵,就如他这个人。我想如果不是有杀父之仇,我会非常下贱地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幻想着自己会与他幸福而骄傲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现在的我们就像是下水道与白云的关系,永远不会融合在一起。可是谁是下水道,谁是白云呢?
我又看着天上的云呆呆地愣了会神。
再低下头,我就感慨了,当一个富人真好,即使你臆想着他成为下水道,人家仍然是白云,是阳春白雪。
我伸出手,翻看着手掌,手上还残留着黑色的水渍,腐臭气息掩盖过了邱海华西装上的香味。擦擦手掌心里黑色的污渍,露出淡粉色的肉来。清晰的掌纹带着众多的杂纹在太阳下闪着白色的光芒,事业线不够长,感情线也很普通,财富线好像出奇得短。
“没有找到。”邱海华把脑袋露出地面,对我喊道。
“继续找。”我仔细研究着手中的掌纹,淡淡地说道,态度像饭店的老板对跑堂的伙计。
下面又响起水的哗啦声。
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一件泛白的牛仔衣,骑着电动自行车,后面带着一个白色的袋子,袋子软塌塌地被一条亚黄色绳子捆住,他把电动车骑的飞快,发出刚朗朗的声音。当看见我,又发现在井下面的邱海华,他惊讶地咦了一声,一个紧急刹车,“嘎吱”刺耳的刹车声响过,但车子并没有停下来,相反好像速度更快起来。他用两只脚耷拉在地上想阻止电动车车轮的转动,但车速太快,无异螳臂当车,两只脚“蹭蹭”的在地上摩擦,腾起两串腾飞的灰土,像是磨起的电火花。
男子吓得脸色苍白,嘴里哇哇大叫,邱海华亦被惊动了,露出半个脑袋手趴在下水道边缘上嘴巴张大了,黑黑的脑袋像从鸟巢里钻出来似的,左右张望,一脸惊慌。
电车彷如脱缰的驴,一头拱在前面的一座小矮墙上,车倒了,人从车上摔下来,“轰隆、喀嚓”几声巨响之后,一切都安静下来,男子在地上半天哼唷哼唷半天爬不起来,车躺在地上兀自在空中转动车轮。
“你找到了吗?”我不满于邱海华借机偷懒的行径,幽幽问道。
邱海华就理屈般把手放下去,缩回头,下面又响起哗啦哗啦的水声。
“还是没有找到!”片刻之后,邱海华又把头抬起来,大喊。一行行汗水从他的额头、脸颊上滚落下来,冲刷着脸上的臭水,脸上就出现了一道道白的、黑的竖杠,尽管如此,他的脸依然是那么的俊朗动人。
“你可以上来休息一会,然后再下去找。”我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心下一软,说道。
他叹了口气,扒着地面爬上来,像一只刚从污泥中爬出的泥鳅,软软地坐在我的旁边,一串串发臭的污水顺着衣服滴落到地面上。
我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他,故作夸张,说道: “咦,你看,你身上沾了些什么呀?卫生纸吗?会不会还有屎?......咦,你看你这一缕一缕的像是撕成缕的卫生巾呢,啧啧,你一个大老爷们的身上还带着卫生巾,这与你的形象太不相符了吧......这一摊摊、黏糊糊的,是不是屎啊?”
他的脸上就现出欲哭无泪的神情。
“你有钱,你可以雇好多工人来帮你啊。”我像猫玩弄老鼠一样,故意说道。
“是啊......可以吗?我可以找些工人来吗?”邱海华眼里闪出惊喜的光芒。
“可以,”我几乎咬着牙根说道:“当然可以,因为你有钱,但是你的钱买不来我爸爸的命。”
邱海华脸色一变,迟疑地看着我,眼里的光芒慢慢暗淡下去。
太阳静静地洒在我们两人的身上,邱海华所坐的地方已经有了一滩的水,就像爸爸的血。他坐在水里一动不动,我坐在他的旁边,眯上眼睛,透过薄薄的眼皮,能感受到太阳的光芒还有源源不断的热量,眼珠子好像随时都要被烤化了。风吹过来,一阵阵的臭味直灌鼻子,耳朵里传来“桄榔桄榔”的声音,睁开眼看去,那个中年男子已经把电动车扶起来了,正使劲地扭着车把,像在驯一头桀骜不驯的驴,经过一番折腾,他终于又上了车,歪歪拽拽地骑走了。
“你为了救你妹妹,所做的这一切,让我很感动,但是,无论你做什么,都只能说明你内心的极度自私......你们这些有钱人以为有钱就可以摆平一切,其实,不是的。多少钱都买不来我爸爸。”在暖暖的阳光下,我突然有了说话的**。
“是,我知道。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们能理性地面对吗?好好谈一谈?”邱海华转过头,用乞求的语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