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不由眉心一蹙。正为此惴惴不安间,抬头一望,恰好望见对面屋内那道静立在窗前的身影。
这才稍许定了定心,随后整整衣服和头发慢慢走了过去,走到门前抬手往门上拍了拍,轻声道:“碧先生在么?”
“姑娘一人至此,不知有什么要事?”
屋内传出碧落的话音,清冷一如他那双碧绿的眸子。
朱珠犹豫了阵,道:“想同先生说几句话,不知先生现在可方便?”
“呵……方便倒是方便,可惜此处今日除了在下再无旁人,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还是请回吧。”
“朱珠在门外说话便可。”
“姑娘想说什么?”
淡淡一句话问出,朱珠原先一肚子脱口欲出的话,却反因此蓦地咔在了喉中。
她突然想起他最后一次来到提督府时,曾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他说朱珠,你且记着,从今往后别再对我提起那个人,那个名字。否则,我便让你亲自尝尝我在那数百年时间内日日夜夜所受煎熬之苦,你可听明白了?
她自是不敢想象他所指之苦,究竟是怎样一种苦。
而无论怎样的苦,在经历几百年的煎熬后又究竟会演变成怎样一种滋味?她更是无法想象。
所以她迟疑了。
说,还是不说?
看着面前那道门,她低头用力吸了两口气,发觉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随后笑了笑,道:“朱珠一是前来谢谢碧先生。”
“谢我什么?”
“多谢先生那日在神武门前及时出手,令两位太后和皇上得以避过如此可怕一场浩劫,也令我阿玛得以生还。”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想先生这一年来,不仅救了朱珠兄长之命,还救了朱珠,亦救了朱珠的父亲……常言道,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而先生如此浩大这一番恩情,却叫朱珠今生今世究竟能够以何为报?”
说罢,跪□恭恭敬敬朝着门里磕了三个响头。
门里因此而沉默了片刻,随后一阵脚步声起,缓缓踱到门前停下,隔着那道门板轻轻问了句:“那么二是什么。”
“二来……”两字出口,朱珠再度迟疑了阵。
只觉得心脏跳得飞快,快得几乎连往下继续说的力气都要完全失去了。
但随即抬头望见了空中那片渐渐变得灰暗的天色,遂咬咬牙,一鼓作气道:“二来,听阿玛说,此次八旗集众叛乱,杀入皇城,欲行逼宫,之所以会如此,皆是因为听信传闻,说被老佛爷扣留在瀛台那一干八旗旗主子嗣,以及怡亲王,将因莫须有的罪名而被老佛爷问斩,于是逼不得已而为之。所以先生,仔细想想,此事无论怎样都是同怡亲王没有半点瓜葛的,还望先生明鉴,并能因此而向老佛爷进言,说服她三思而后行,不要错杀无辜,以免铸成大错。待到日后查明究竟是谁放出那样蛊惑人心的风声,挑衅君臣间关系,为祸朝廷,害死无辜……那时候,必应对真凶进行严惩!”
一口气将话说完,屋内再度一片寂静。
那样不知过了多久,便听里头传出轻轻一声笑:“真凶……呵,朱珠,你凭什么认为八旗叛乱同怡亲王必然没有半点关系?又凭什么相信,那蛊惑人心的风声必不是他为了混淆旁人视线,于是刻意而为?”
“若是他真要谋反,先帝爷刚刚归天那会儿便可反,何必等到一切都已成定局。”
“或许时机未到。”
“难道眼下便是好时机?被困于瀛台,本就如笼中之鸟,此时策反无异于拼死一击,不成功便成仁,更甚将因此博得一身骂名。敢问先生,他缘何要这么做,缘何以此来冒险,又缘何要押上自己的命来冒此险??有句话叫逼上梁山,王爷根本就未到这等地步,为何要这么做??”
话音刚落,面前那扇门猛地一开,显出里头碧落那张目色冰冷的脸。
他低头冷冷朝她望着,随后手朝她轻轻一指,她立刻身不由己朝后直跌了出去。
连滚带爬跌出十来步远的距离,方才停住,她躺在地上只觉全身一阵剧痛,强忍着没吭声,在他紧跟着从屋中跨出的脚步声中,支起身怔怔望向他:“我说错什么了,先生?”
碧落笑笑,摇摇头:“你没说错什么,朱珠。”
“那先生为何这样动怒。”
“因为我曾警告过你,千万莫在我面前再提起那个人,那个名字。”
“先生……人命关天,他明日一早便要伏法,难道要朱珠在这种时候还因着先生的忌讳眼睁睁看着他含冤受死,都不能在此为他开口伸冤一句吗??”
“伸冤可去刑部,”闻言碧落蹲下声,在她脸上轻轻拍了拍:“你看我可是刑部?”
朱珠别开脸。
眼中一瞬闪过一丝怒气,按捺住了,苦笑道:“先生一句话在老佛爷面前胜过万人,万万人。朱珠此刻不来向先生伸冤,找旁人却又能有任何用处……”
“你要我为他去同西太后老佛爷求情。”
“是的……”
“那老佛爷若因此而动怒,将我也一同治罪,你待如何?”
问完,见朱珠不语,不由轻轻一笑:“呵……朱珠,你太不知好歹。我既已将你阿玛救了下来,难道连你心上之人也一并要去救出,并且,还得为此担上欺君之险?”
淡淡一句话,问得朱珠哑口无言。
一时完全不知该作何回答,只下意识用力抓着身下的土,全身便如浸在冰水中一般瑟瑟发抖。
的确,她的确不知好歹。
神武门一战守城军队死去一万人,独留她阿玛一人存活,皆因那时碧落带着天降麒麟及时赶到,从阎王手中抢得他一命。
今日她竟为救载静一命以言词激他相助,漫说骂她不知好歹,便是说她恩将仇报,也是应该。
只是……只是眼下一切迫在眉睫。
一条命,一份恩情……
一个死死不愿放手,一个万钧重于泰山。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脑中因此而剧痛起来,她直愣愣看着面前碧落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那双幽光闪烁的眼睛。
看得双眼发涨,但是哭不出来。
只能哆哆嗦嗦从嘴中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声音。见状碧落伸出手,将她抓在土中的手指一把握起,看了看上面被泥土刮开的伤口。
然后将它们从他掌心中抛了开来:“时辰不早,朱珠姑娘也该回去了,免得惹人议论。”
说罢,起身回屋,在朱珠一路紧跟的目光中将身后的房门冷冷合拢。
门合上一刹那他脸上那道冰冷的表情险些瓦解。
几乎立时就走到屋中央那幅画像前扬起手,朝它狠狠看了一阵,再狠狠朝着画上那张脸猛一把抓了过去。
但即将碰到的一瞬,却又硬生生止住了。
仿佛那画前挡着道无形的墙,生生止住了他这如火山爆发般凶猛喷出的怒火,随后将它一把抓起,颓然朝墙角内扔了过去。
“先生……”就在此时听见门外响起朱珠的话音。
小心翼翼,却又毫不犹豫:“先生的话,不无道理。朱珠确实为情所迫乱了分寸了,不顾一切强先生所难,简直卑劣之极。故而……不再强求先生,朱珠告辞了。
话音落,脚步声离去,竟就这样走了。
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走得干干脆脆。
于是他慢慢在桌旁坐了下来,面对着窗,看着她拖着一身伤痕蹒跚离去的背影。
随后端起桌上一杯早已冰冷的茶低头吹了口气。
茶水立即翻滚起来。
缓缓泛出一缕白烟,与此同时,窗外朱珠的身影跌跌撞撞去而复返。
一路走一路横眉竖目,径直到了门前,朝门上用力拍了一巴掌,大声道:“先生这是何意,既让朱珠回去,为何却将各处大门锁紧,难道要朱珠插翅离去?!”
碧落闻言微微一笑,将水朝地上一泼,点头道:“是,我便是要你插翅离去。”
话刚出口,就见窗外半空中一道黑云涌起,不出片刻布满了整片天际,紧跟着轰隆声雷响,一波大雨顷刻间没头没脑从那云层中泼洒了下来,瞬间将外头打得一片透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