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滴答滴答的走。
苏小萌坐在床边,窗外有一颗很高的树,干秃的树干透着冬日的萧瑟。
她新奇的发现,在那秃枝上竟还挂着几片零星树叶,摇摇欲坠着却又怎么都掉不下来。
病房区相对于就诊区已经安静许多,可嘈杂的人声却也不曾断过,惹得人有些心烦意乱。
这里靠近妇产科,苏小萌断断续续已经来过好几次了。
三个月前的她怎么都想不到,十九岁的自己有一天会坐在医院的病床上,等待着可怕的引产手术。
她重重叹一口气。
咚!咚!咚……
医院的对面是一座大教堂,此刻教堂钟声响起……
十二声,她跟着数完了这十二声。
随即,护士进来了,“是苏小萌么?”
苏小萌心一紧,连忙起身,应了声,“恩,我是。”
护士很漂亮,但神情很漠然,她手里拿了个类似登记表一样的东西,见她应了声,便低头做了个记号,而后道,“不要走动了,马上轮到你做手术了。”
“……哦。”
苏小萌应了声,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紧张。
然而这样的深呼吸似乎并没起到什么作用。
护士看了她一眼,“你还年轻,也不是什么大事,平常心就好。”
“……谢谢。”
护士看了眼苏小萌,没再说什么,走出去关上了门。
外界的嘈杂在一瞬间被隔绝掉,苏小萌能听到自己胸腔里这又快又猛的心跳声,仿佛一个控制不住,它就会炸裂似得!
扑通扑通扑通……
————
殷时修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半了。
疯了一样的跑进妇产科大楼,问了好几个人才确定了手术室的位置。
站定在手术室前,他喘着粗气,有多久不曾这样跑过了,他不记得了。
随着年纪的增长,年轻的冲动慢慢消退,能触动他情绪的事情越来越少……
冷静而沉稳,一直是他的特性……
可此刻手术室门上映出来的这个男人,领带半扯,衣服皱着,头发乱了,布着满额头的汗珠,神情焦灼而不安。
手术室的门被拉开,殷时修忙抓住医生,“请问……里面做手术的人是叫……苏小萌么?”
殷时修心里隐隐期待着,期待着他并没有来迟!
“不是。张玉的家属在么?”
殷时修长吁一口气。
这时,早就站在殷时修身后的几个人凑了上来,“医生,手术怎么样?还顺利么?”
“孩子已经拿掉了,大人也平安。”
“那就好……”
那就好……不是苏小萌就好,应该还来的及——
“您找苏小萌么?”
一个护士走到殷时修身边问道。
殷时修忙应了声,“我想问一下,她在哪个病房?还有!她的引产手术不做了。”
护士翻了下自己手里的表格,扬了下眉,而后看向殷时修,“可是苏小萌的引产手术已经做完了。”
“……”
护士又看了遍手里的登记表,而后确定道,“那小姑娘一大早来的,再三请求要把手术安排在今天,所以下午的第一个手术就是她的。不过是另一个医生执的刀。”
殷时修刚松掉的那一口气此刻又堵回到心口,堵的他有点闷,丝丝泛疼。
“你可以去楼上的手术室看看,手术是十二点一刻开始的,这个点也应该刚结束没多久。”
护士说完便走了。
殷时修在原地站了很久,一时间脑子里划过很多场景……
“你不许动哟!不许动……”
“我啊?我叫苏、小、萌!苏就是那个苏!小就是小小的小!萌就是萌萌哒的萌!萌哒哒萌哒哒……”
“叔,你想吃什么呢?炸鸡,烧烤,打卤面,麻辣烫,哦,前面还有吉祥馄饨,那一家的吉祥馄饨汤料特别好!”
“我?勾引你?!我就算要勾引也是勾引个年纪差不多的!你比我大那么多,我勾引你?!
“可爱?!可爱你就能老牛吃嫩草!你就能霸王硬上弓!你就能强那什么我?!”
“啊?您不会真要娶我吧?不行不行啊,叔,您年纪太大了!比我大了一轮呢!而且你也不是我喜欢的款啊!”
“苏小萌,你跑什么!”
“那你追什么啊!”
“你不跑我用的着追?”
“你不追我会跑嘛!”
“否则我就把你伤害祖国幼苗的事情告诉梦梦,再上网上报上电台上电视,弄到举国皆知,不把你弄的身败名裂绝不罢休!”
“我想过了,你要是真想对我做啥,我压根没的反抗,但我死,叔你也别想活!”
“我想吃……麻辣火锅!”
“好吧,那就清汤火锅!”
“叔,鱼丸多买点儿,还有虾滑和八爪鱼!”
“……牛肉要两盒……”
“叔,你都记住了么?”
殷时修站在楼梯口,回想起和苏小萌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他像个傻瓜一样时不时的笑出声,可笑有多少,痛就会连带着泛起。
那天,他去给她买火锅材料,她站在门口露出一张谄媚的小脸,冲他摆手,“叔……你要快点回来啊!”
那个场景,那个笑脸,那道在他心口产生强烈震动的声音……让他第一次有冲动快点,早点回去。
因为有人在等,因为他不舍得让那人等。
也就是到了现在这一时刻,殷时修才恍然想起,他所忽视掉的那个小插曲……
她被噩梦惊醒时喊出的那句……“鬼想生啊!”
此刻想来,真是有够刺耳。
从来只当她是个可爱有趣而又无害的小女人,长着一双鬼精灵般的大眼。
可这丫头,却不如他想象中聪明……
如果不是她怀孕的事被人曝露到网上,如果不是殷梦想开口让他帮忙……他会不会永远不知道,苏小萌曾有过他的孩子?
单纯?好骗?
呵……
可到头来,却是他这个身经百战的大男人被她那样不经世事的小丫头骗的团团转。
少说也有一个月吧,她就揣着他的孩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晃,而他……一无所知。
之前罗菲亚过来和她起争执,她摔倒还磕破了额头,现在再回想,竟是一阵后怕……
她怎么就胆子那么大?
怀着孕却还死活不肯认输,竟拼了命般的和人动手!那丫头……究竟有没有分寸?
又难怪那天她会那么生气,原以为她只是性子偏犟一点,其实也不是什么善茬,就是个受不得委屈的主。
怎能料到,原是他对她心里委屈一无所知。
那丫头……
怎么就有这种本事,让人的心都快为她疼死?
经过楼梯口的人一个个都不自觉的多看了两眼如雕塑般杵在这的殷时修。
几个护士上楼下楼了几趟,见殷时修还站在这,倒是和同事小声议论了一番……
殷时修没走神,他只是觉得心疼……
每多想起一些有关苏小萌的点滴,心就被收绞一寸。
他……有点不敢面对那个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的小丫头……
可,他又那么想见她,又那么迫切的想把她抱进怀里,说一声,“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先生,您怎么还站在这啊?”
出声的是方才手术门口和他说话的护士。
殷时修抬眼,淡淡点了点头。
“刚才听楼上的同事在骂,好像是叫苏小萌吧……跑出病房了。”
殷时修拧眉,“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外边这么冷,刚做完手术就往外跑,这对身体可是真的很不好!”
殷时修低声骂了句什么,便赶紧四下找了起来!
今天的北京,天气很晴朗,无风,但并不代表有多暖和,手露在外面还是瑟瑟的冷。
那不让人省心的丫头,是想怎样?
怀孕瞒着他,拿掉孩子也瞒着他,好……他都认了。
可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
他印象中的苏小萌……是个很积极的女孩儿,哪怕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恐惧时,也依旧能开朗的笑。
他突然有点怕……
怕那个积极而乐观的丫头,会就此不见。
而肇事者,是他。
“苏小萌!”
殷时修已经顾不得其他,在急诊大楼,住院楼,就诊大厅里喊着苏小萌的名字,一遍一遍……
每多喊一遍,心里就多生出一种可怕的想法……
怕她会想不开,怕她会陷入忧郁,怕她其实一点也不坚强……
脑中此刻能想到的,竟是苏小萌躲在某个无人发觉的角落,拿刀片割着那不盈一握的手腕。
很荒唐,可他却一遍遍这样想着。
殷时修长到这个岁数,恐怕是第一次,被自己的假想吓的心惊胆战,吓得手脚冰凉。
“苏——”
殷时修的喊声突然停住了,那焦灼而慌乱的视线终于捕捉到了那小丫头的身影。
远远的……